第14頁 文 / 五月
「沒想到你這麼善解人意。」托起小巧的下巴,他右手輕柔地捏住她纖細的脖子,「若跟我玩花樣,就算你是青龍巫女我也不會憐惜。」
一瞬間,零落海藍色的眼眸泛開驚恐的淚意。
「不過我不會殺你,留著你還有其他用途。」遲墨淡淡笑著,手掌在花瓣一般的肌膚上來回摩挲,享受專屬於少女的青春。
零落咬緊下唇硬生生嚥下心底瘋狂湧出的不適感,哀哀問道:「說要帶我去見我的父兄都是騙人的嗎?」
他不以為然,「早晚會送你去見他們的,不會等太久,等你沒有利用價值之後……」
「是這樣嗎?」平靜的低聲問出,她抬起頭,表情一如聲音的平和,「謝謝你現在不殺我。」
遲墨怔住,未料一柄鋒利的匕首直直插進他的小腹。他瞪著她依然風平浪靜的海藍色眼睛,「你……」
彷彿翻閱書籍般簡單容易,零落猛然收臂抽出插在他體內的利器,「這是你欠我的。」
遲墨吃痛,連忙摀住傷口,殷紅的血液染紅衣裳順著指縫湧出來,「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心腸這麼狠毒!」
「不及玄武國舅萬分之一。」語罷,零落抖臂又是一劍,絲毫下拖泥帶水的俐落招式直取他咽喉。
顧不得疼痛,遲墨不假思索地回擊。側身躲過寒氣迫人的匕首,他凝聚暗黑之氣的手掌猛拍向零落胸口,她躲都未躲,硬生生接下這一掌,倏地當胸打了個結結實實。強大的氣流頂起她纖巧的身子,飛速擲向身後不遠處的民房。悶響再起,她宛如破敗布偶的身體狠狠撞上灰色土牆,逐漸滑落地面。
胸口被洞穿了一般,痛,好痛……
倚靠著牆壁,零落咳出一口淤血,奮力壓住胸口翻騰的血氣,朦朦朧朧的視線中有人走過來,帶著咬牙切齒恨意的聲音從頭頂蕩下來——
「你當真這麼恨我嗎?」
「你終於來了。」氣若游絲的零落說完,被打橫抱進一具溫暖的胸膛裡。
「不用你動手我也會殺她。」玄武翼小心翼翼抱著她,走到被侍衛制伏的遲墨面前,後者露出鄙夷的表情瞪視著他們。
「玄武翼,你敢動我就是弒父大罪。」
「你不過是我母親的弟弟,傷害四神之人罪不可赦。」玄武翼做出處決的手勢。
「那個老頭已經不是青龍了,青龍……玄武一切還沒有結束……我等著你們……」話未說完,遲墨翻著眼珠倒入灰塵,身上插著無數的兵器。
血色漫天,跟隨玄武王而來的白色獨角獸淡淡地瞥了屍體一眼,悄無聲息地退出了人群。
死不瞑目的遲墨、擠做一堆萬般驚恐的百姓,還有,親手處決自己父親連眉頭都不皺一皺的男人,零落的眼最終停留在玄武翼黑曜石般的眼眸中。
四目相對,多少回憶、多少痛楚同時浮現心頭。
被胸口劇烈焚燒的痛搾乾全部的體力與知覺,她已經無力掙扎,勉強動動嘴唇道:「讓我走……」隨即陷入無垠的黑暗之中。
將心愛的少女緊緊摟在懷裡,玄武翼痛徹心肺地低咆,「零落,你寧願死也不願意留在我身邊嗎?」
第六章
零落覺得自己躺在一片溫暖的雲朵裡,視野裡皆是茫茫的白色,受傷的胸口泛開火辣辣的疼痛,每呼吸一次都彷彿抽去全身的力量,唯恐沒有下次。她很想大聲笑,沒有什麼可害怕的,這不正是自己希望的嗎?離開這裡,離開他,離開,一定要離開!雖然懷著堅定的決心,身體卻軟綿綿的無法移動半分,挪動的念頭甫起,甜腥的液體便汩汩地從喉嚨向外冒,耳邊嘈雜的人聲更是令人煩躁不已。
『你們說什麼?」玄武翼站在雕花鐵床邊,瞪視著眼前一字排開的御醫,「再說一遍!」
穿著同式長袍的御醫們低垂著頭,斂緊呼吸,沒有人回答。
「這就是你們給我的結果嗎?」濃眉高高挑起,他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無能為力是什麼意思?回答我!」
又是沉默半晌,一位看上去年紀頗大的御醫終於顫巍拋地說:「王,不是我們不盡心,只是巫女的傷……」聲音停頓下來,似乎這一停就是永遠沉默。
「說下去。」轉身背對他們,玄武翼知道自己此時的表情有多麼猙獰可怕。
可以不必面對王者鷹隼般的眼,壓力無形中削減不少,年老的御醫呼出淤積胸口的悶氣,音量也提高了幾分,「巫女的五臟六腑損傷嚴重,可以活到現在已經算是奇跡,我們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一群廢物!」聽天命?刺耳得讓他恨不得殺人洩憤。但想歸想,即使殺光所有的人也無濟於事,再次將目光投向雪白床鋪間安靜深眠的少女——臉色蒼白如紙,稍不留心就會突然消失不見的少女。「如果她有什麼不測,你們統統等著陪葬!」
丟下一句冷酷決絕的話,玄武翼硬撐起最後的理智,板著瀕臨崩潰的面容邁開大步逃出了臥室。
見狀,面色蒼白絲毫不輸病患的御醫一擁而上,竭盡所能地進行治療。
她要死了嗎?她不想就這樣死去,想再看他一眼……還想再看看他的臉!
這樣反覆低念,猛然睜開眼,眼前的場景令零落一度陷入混亂——幾位頭髮花白的老者手忙腳亂地圍在床邊,白色床單中央躺著的赫然就是自己。
看看床上那個了無生氣的人兒,再看看自己半透明的手臂,她露出恍恍惚惚的笑。夜之神憐惜,她可以去見他最後一面了。
一邊想著,她一邊輕飄飄穿過忙碌的眾人,離開臥室,來到有著藍水晶廊柱的長廊。
沿著長廊一直走下去,零落的目光一寸寸撫摸過昔日繁華鼎盛,如今已是空城的皇宮。父親決意離開的當天便遺散了大半侍從宮女,玄武軍進駐數日,皇宮內依然一片淒清空曠。懸掛在廊柱上的碧藍色燈火閃耀不定,將偶爾巡邏路過的侍衛小心翼翼的身影拖得長長的。
不知走過了多少盞燈,零落停下腳步。兩名侍衛繃緊表情,直挺挺地站在沒有任何裝飾的寢室門旁,在他們腳邊綁著包包頭的小侍女一邊擦著眼淚一邊撿起摔得稀爛的食物盤子。
那個傢伙,脾氣還真是壞得很呢!
不自覺地漾出一抹寵溺的笑,零落越過他們,穿透門板來到室內。
佈置隨意而樸素的寢室內,除了原有的高背鐵床外,竟然又勉強擠進一張實木長桌。黑髮的玄武翼此時正坐在書桌後面,桌子上疊著高度幾乎媲美小山的檔案書冊,將他整個淹沒。
他在做什麼呢?
微微側身,想要一探究竟的零落被書堆後猛然飛出的書本嚇呆,還來不及反應,裝訂精美的書籍穿過她的身體,啪地砸在牆壁上,隨即又是一本。她呆呆地看著它們一本接一本洩憤般劈頭蓋臉地打過來,然後檔案山轟然傾倒,書本洪水一般襲向自己,最終只是淹沒地飯安靜地匍匐在腳下。
玄武翼抱著頭伏在桌面上,忽然發出痛苦萬分的低吼,又一座檔案山以相同的姿態場毀了。隨著書本的傾瀉,他站起身,陰冷的目光讓零落忍不住發抖。
「我到底在做什麼?這麼多年的征戰,征服了這麼多的國家,我想要的,最終還是得不到嗎?無論多遠,哪怕翻遍天涯海角,我只是想找到你而已,想把你留在身邊——可是,你卻寧願選擇仇恨和死亡也不願意正視我。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肯留在我身邊?你告訴我吧,零落,你想我怎麼做……」
雙手摀住唇,零落海藍色的雙眸中波濤翻滾。
「難道你看不出嗎?日益衰落的青龍國需要一位新的王者,該換不換只會讓國民生活在水深火熱當中。青龍王自知失道,藉著理由丟棄了國家。你該知道……沒有人可以殺死四方神祇,除了他們自己……你父親死在遲墨手裡,也是他的宿命,你不會不知道……」
自言自語的玄武翼雙手撐住桌面,似乎想要為自己開脫,想要擺脫一切的罪責,然而每一句每一句都重重砸在零落的心頭。
失道,是血淋淋的事實。
隨著父親年事增高,國內百姓的生活每況愈下,那是因為父親的能力再也無法支撐龐大的國家。她夜以繼日的祈禱雖然能夠勉強維持不至於戰亂叢生,然而他們都很清楚是該改朝換代的時候了。
即將被取代的焦躁讓父親的脾氣變得古怪而扭曲,每天例行公事的祈禱後,零落多多少少都會挨幾個耳光,是對她無法協助青軌完成傳承和許多莫須有錯誤的懲罰。一句句一聲聲「都是你毀了青龍族」的責難讓她快發瘋,想反問: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
但是這種屈辱一次次被壓抑下來,她是不祥的女子,背負著國家黑暗命運的人。她不恨生養自己的父母,只恨自己,只恨這個生來就給別人帶來厄運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