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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文 / 尹柔

    季節雨以急促的喇叭逼他到路肩,然後踩了煞車。

    「嗨!經先生!」她打開車門邀請已成落湯雞的經常上車。縱使她仍有些許的不願意,但仍做最有禮貌的壓抑。

    先是嚇一跳,接著略作猶豫之後,經常輕輕的搖頭拒絕,睫毛上的水珠因這個動作被抖落到臉頰。

    「我不想弄濕你的車。」抹去臉上的雨水,他僵硬的揚揚嘴角。他全身上下,恐怕已經找不到一處於爽的面積了。

    「你是希望我先請你除去吸水的東西嗎?」她帶煽動的眼神及微笑。「我可不習慣看全裸的男人。」

    事實上,經常與全裸已無兩樣。被雨水完全滲透的單薄棉質休閒服,緊貼住他身上的肌肉.屬於男性的人體線條和膚色,在若隱若現之中,窺得季節雨有幾分的尷尬及不自然。

    「上來吧!或者你真的堅持非先脫光衣服不可,我也不反對。」她故作輕鬆淘氣的語調,打破這似水無止境的僵持。

    很快地,他被迫放棄拒絕。誰能夠拒絕一個滿帶甜美笑容的女人呢?更何況她正向你伸出援手。

    「真巧,昨天剛買了大浴巾,還來不及拆封呢!」她從後座一包放滿雜七雜八的袋子裡,找出浴巾。

    「謝謝。」接過浴巾,他直覺的反射動作,便是蓋住他腰下那塊最「突出」的地方。

    「不會是這麼喜歡林雨吧?」她慢慢將車子駛離路旁,繼續上路。

    「反正也來不及跑回中心避雨,乾脆就隨它。」他帶著勉強擠出來的笑容說。不知是難為情的笑,或是他在表示友善?

    點點頭,表示瞭解後,季節而不再說話。不過,她的眼裡可是一點兒也沒有閒著。她正偷偷打量身邊這位有點兒狼狽的男人。

    沒想到一場雨的功用這麼大。

    他濃眉深政不安的雙眼緊緊盯住窗外每一滴落下的雨水,手則無意識的在彎曲指關節,嘴角若有似無的牽動,彷彿是在咒罵這場雨下得不是時候。

    不!也許該怪季節雨!不知她發哪門子的神經,一大清早來破壞他每日例行的植物閱兵。

    將經常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裡的季節雨,眼中閃過一陣嘲諷的笑意。

    她的心裡確實在暗自取笑他——你那權威性的冷酷和發號施今的嚴肅都哪兒去了?季節雨非常得意撞見他的侷促困窘,雖然他表現得不明顯,但是,看慣了他在其他場合「作威作福」的做模樣,不滿的心底油然升起一陣報復的快感。

    這樣一想,讓經常借便車已經不算是日行一善了,反而闖像是專誠看他出醜。

    經常的眼光從窗外移回車間,他不懂季節雨究竟在開心什麼?因為他可以感覺到她充斥滿車子的愉快氣氛。

    也許是鬼使神差,更像是著了魔,不然怎會上她的車呢,經常開始為自己所下的匆促決定感到後悔和厭煩。

    他討厭季節而永遠不在乎的神情,他討厭她那永遠不停止的開朗笑容,他更討厭她有意無意洩漏出來的戲游神韻。

    每一種從她身上散放出來的特質,都重重地壓迫著他,讓他喘不過氣、翻不了身;更糟糕的是,她讓他自己覺得像怪物一般。這是多麼可怕的經驗啊!三十幾年來,他的日子就是這麼樣的過,從來不曾發現有何異樣,或是未臻理想的地方。

    沒想到,這根深抵固的生活模式,竟會因為一個陌生的女孩在面前笑那麼幾次,就完全被告瓦解。

    他對自己的信心消失得莫名其妙,早上醒來時,甚至發現浴室鏡子裡有她笑得如陽光燦爛的臉盤據,而自己那張俊俏但嫌呆板的臉已被趕得遠遠的,遠遠的……

    他已經在自己的鏡子裡,看不到自己的影像。

    一聲尖銳而冗長的煞車聲,將經常已經飛亂的思給拉回現實。

    車子停在中心的大門口,正等著大門開啟。

    「對不起,我必須先回宿舍一趟。」他欠欠身,抓起那條半濕的浴巾,移動半透明的身軀,打開車子,一腳跨出車外、「你的車子——」

    「沒關係,我會處理的。」才隍放開握住方向盤的手,聳聳肩,一副小case的無所謂。

    「那——再見!」他輕輕關上車門,柔和的目光欲言又止的猶豫了半晌,然後掉頭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雨,已經停了,和它來的時候一樣急。

    太陽又再度露了半邊臉,直瀉而下的耀眼亮光,正在驕傲的還說著剛才玩的一場短暫但卻異常成功的躲迷藏遊戲。

    經常再次出現在她的面前時,是在各就各位的實驗室裡頭。

    一件做工和質料均屬上乘的鐵灰色長褲,外加件純白色的圓領衫。季節雨不得不佩服他獨到的穿著品味。

    他的衣服透露出木拖泥帶水的乾脆作風,顯然和地呆板又嚴格的領導方式有很大的出入。他又發現,愈接近他就愈感覺到他有更多的內在和外在的不一致。

    誰說女人像謎?季節雨覺得他更像是謎霧。

    她偷偷用眼角鍬一眼和她有一段距離的經常,意外地「逮到」他慌張的收回在她身上凝聚的目光。

    他很快地投入於假裝出來的忙碌之中,並且以更快的速度將全身細胞和實驗室的冷空氣結合在一起。

    他的臉,又恢復那可惜的神韻。早上因那場而所帶來的難為借,以及剛才被季節雨撞見他偷窺的心虛,一下子全都不見了。

    季節雨不得不再次佩服他。「這個人」的喜、怒、哀、樂,肯定只有一種表情來表示,那就是——面無表情。她小小的嘴巴,不服氣地嘟昧著。她真希望有一天,有個機會可以解剖他的腦部組織和結構。

    現在,她又想暫時離開這個令她窒息的空間。

    她在這裡完全沒辦法思考。這裡的氣氛太冷、太僵,一點兒也不生動活潑,實在無法引起她靈活的頭腦做有效的運轉。

    伸了一個大懶腰,椅子往後一推,她決定出去山徑上吸取一些有助於思考的大自然因子。

    她一破一拐地走,經過經常的身後時,故意加高分貝地說著:「經先生,我出去走走。」

    她的目的是想為沉寂得像座死城的實驗室製造一些聲音,縱使是不好聽或是不受歡迎的都成,只要這個聲音能提醒每一個活著的人,她都認為已達到氣死經常的目的。

    不等經常回答,她又慢慢踱著步離開。

    經常驚嚇得目瞪口呆的樣子,背對著他的節雨是沒有看見的。

    想不到她竟會是……經常的心情是錯綜複雜的。

    從來沒想過季節雨是個行動不方便的人。怎麼會呢,她是那麼亮麗耀眼,那麼風趣開朗,那麼朝氣蓬勃,那麼有太多不合邏輯的現象在她的身上。像她這樣明顯不方便的女孩,怎麼可能如此樂觀呢?

    他開始後侮。為自己對節雨的敵視和莫名其妙的反感而後悔。是什麼原因讓自己這樣反常又小心眼地敵視一位陽光女孩?

    是嫉妒!他是在嫉妒,嫉妒她擁有他欠缺的豁達、放得開。

    現在。他只讚歎她過人的毅力和勇氣,不僅忘得了本身的缺陷,更帶給周道的人輕鬆的氣氛。

    一個箭步,不經過猶豫的快速衝動,他緊跟著剛才離開的腳步,循跡而在。

    他只有一個念頭——保護季節雨這個勇敢的女孩。

    唯有如此才能彌補自己無心的過錯和不知之罪。

    「嗯,外頭的空氣確實迷人多了。」季節雨盡情敞開快要窒息的心,倘佯於大自然的花香鳥語之中。

    一路追趕而來的經常,一小段距離之外便聽到季節雨令人不太敢恭維的歌聲。

    乍聽這有點引人想拍案叫絕的歌聲,他停頓了所有思考,不知如何反應。片刻後,他不覺蕪爾,很難得的笑意在他的呼角蕩漾著。

    「好一個純真的赤子之心。」他忘情地欣賞不至於荒腔走板陽卻有些飄浮的「天籟之音」。

    說來奇怪,也許在今日之前,經常此刻的反應應該是不屑一聽與厭惡的,而今只因為讓他發現了在她身上不該有的缺陷,她所有的一切都變成可愛在而值得容忍的了。

    一陣還算熱烈的掌聲在她將完成最後一個長音時響起。

    她很理所當然地接受,並且想當然耳地轉身回禮。

    她行完九十度的鞠躬禮,抬頭望見經常的臉。

    不置信加上不情願,她臉上的表情是古怪得可以。

    「難不成設經過你的同意,不能擅自離開實驗室?」少許的腦羞成怒作祟,她用充滿批鬥的眼神逼視經常,很有單挑的意味。

    「我不是這個意思。」臉色大變的季節雨讓經常有些許的難堪,他不知道原來鼓錯掌了。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陽光女孩溫怒的模樣。

    「我只是想——想陪你熟悉環境。」這種料想不到的敵對氣氛雖然令人吃驚,不過,並沒有嚇走他接近她的意願。

    「熟悉環境?」彷彿是年度大笑話般地有效,季節雨怪叫一聲。「我來的第一天下,你這樣說我可能會比較不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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