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於薇
而齊方榆早領教過那些所謂追星族的辣嗆味,幾次被他的歌迷撞見兩人的約會,歌迷誤以為她就是夏仲希的女友,竟當場鬧得上了報紙頭條,害得她再也不敢在公開場合和他碰面。
只不過齊方榆卻不曉得,夏仲希在當紅之際引退歌壇,理由就是因為她的疏離。
「小心眼,到現在還在計較當年的事!」夏仲希三分調侃七分疼惜地說道,而映在眼裡的倩影正緊緊揪著他的心,讓他的視線無法從她的臉龐離開。
思緒開始倒轉,回到十年前在醫院第一次與她相遇的那幕,那楚楚可憐的身影到現在還牢牢印在腦海裡。
那年他剛進醫院實習,院方將齊方榆的案子派給他處理,手邊的資料只知對方是個未滿二十歲剛失去小孩的母親,而他的工作是輔導這位年輕的母親走出喪子之痛。然而誰也沒料到,身為專業的心理輔導師卻意外地愛上自己的病人;更可憐的是,他只是單方面的愛戀,他幫助她走出情感與心靈的傷痛,卻幫不了自己走出彷彿永無止盡的情感迷宮。
夏仲希專注的眼神讓她收斂起笑容,雙眸低垂地將視線挪開。「別這樣看我,我會害怕!」
「怕你愛上我嗎?」濃密雙眉下急促閃過一抹憂鬱之光,他似認真又似玩笑地問道。但心裡卻比誰更清楚,方榆害怕的東西是什麼,不是他那略帶強制意味的表白帶給她的壓力,而是每當他進一步想接近她的心房,便會勾起那一段被埋藏在她內心深處的陰霾。
其實他是個失敗的心理醫生,不僅沒治好病人的心病,甚至連自己也深陷泥淖而不可自拔。
緩緩抬起眼簾,她唇線不自覺上揚,露出淺淺地微笑。「你又來了,說好不准再提這事,難道想連朋友都沒得做嗎?」
夏仲希的眉頭皺了皺,彷彿像個被老師捉到小辮子的小學生:「開開玩笑,瞧你怕的!」
彎起手肘,齊方榆露出俏皮的笑容推推他的臂膀:「人家也是開玩笑的。」
明知道那段不堪的過往與夏仲希無關,而他也無意勾起她的回憶,但其實只要他一出現,那段刻骨銘心的往事便又開始翻攪,一幕幕的記憶如同昨日般鮮明地呈現腦海。
離開台灣的那年她才十八歲,除了帶著一顆破碎的心外,她孤孤伶伶的什麼都沒有,本以為遠離這塊傷心地便可平靜地過日子,怎知未來卻是更大的挑戰與折磨?就算她比同齡女孩都來得成熟,但一個小女生有什麼能耐可承受未婚生子的難堪?
更何況當年她帶著一顆被傷害的心離開台灣,為的是給自己留些尊嚴,不必面對被那個人羞辱與糟蹋後的不堪,然而上天彷彿執意懲罰她的無知與罪過,在離家背井遠赴美國之際,卻發現自己竟懷孕了。
那是多可悲的懲罰!是,她活該應受這種罪,但孩子呢?孩子是無辜的生命,她不能因為自己的無知罪過而扼殺一條小生命!
不顧父親與兄長的極力反對,不在乎外人加諸在她身上的異色眼光,在天人交戰與百般掙扎後,她決定獨自背負這項罪,無論如何也要生下這孩子。
然而命運似乎一再考驗她的人生,懷孕期間不斷地反覆出血讓她一再進出醫院,幾次連醫生都勸她放棄這個小生命。但或許是生命的韌性與執著,孩子出乎意外地在她肚子裡孕育了七個多月,就在眾人以為平安之際,突然的大血崩讓大家措手不及,也讓孩子提早來到這世上。
這場血崩差點要了她與孩子的命,讓她在醫院整整躺了一個多月,而孩子也因為早產一出生便送進加護病房的保溫箱。她能做的只是不顧家人與醫護人員的反對,每天硬是拖著虛弱的身子下床,站在嬰兒室外隔著冰冷玻璃看著孩子為生命而奮鬥。
她的心如刀割,只希望自己可以代替孩子受苦受罪。那是精力交瘁的折磨,時時刻刻擔心孩子會離開她,那段日子她終日以淚洗面,只祈求上天能悲憐孩子讓她平安活下來。
然而,所有的努力與期待最終還是破滅了,當醫院通知孩子夭折時,她哀慟地昏厥過去,再醒來已是半年後的事。那半年,她不是昏迷,而是完全不復記憶,喪子的打擊讓她的心靈封閉了,不認識父親、不認識大哥、不認識所有的人,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了大半年。
是夏仲希救了她,當所有人都放棄之後他仍不鬆手,一點一滴喚回了她失落的心智,幫助她找回了自己,度過那段最慘憺的歲月。
「為什麼心情不好?」上一秒她還嘻笑著,下一秒臉色卻驟變,憑著敏銳的嗅覺,夏仲希聞到一縷憂鬱的味道,而這味道太像十年前的那段回憶,疼惜之情不自主地冉起。但他必須刻意迴避,怎麼忍心讓她再嘗那痛徹心扉的滋味?「該不會是魏子軍那傢伙又惹你生氣?」
將飄渺至虛遠處的心思拉回,她不願想起那個人,那個傷她極深的男人!對於夏仲希的貼心,心照不宣地放在心裡。「不是,只是為了公事上的一些小事而心煩。」
「能讓企業界最美麗的女強人心煩的,肯定不會是小事吧?」在引導話題的同時,夏仲希回頭向前來招呼的服務生點了杯生啤酒,隨即關切地問:「出了什麼事?」
「放心,沒什麼事,很快就可以解決的。」確實,若不是過往的陰霾又悄悄浮現,她現在該傷腦筋的該是那件產品剽竊案,只是下午被魏子軍鬧了一番,她的心思全擺在私事上了。不過她已經欠夏仲希太多人情,實在不想連公事上的煩心事也讓他一起分攤。
感覺方榆又在逃避了,她總是將他推出她的心房之外,不讓他或任何人進入到她的世界。有時候他真的很想問那個男人是誰?究竟是什麼原因,為何要傷害這樣一個純情女子?他想狠狠揍對方一頓,再告訴那男人,他夏仲希有多愛方榆,可以不計一切追隨在她身邊,只要他滾出方榆的心房,不要再糾纏著她不放。
然而他又有什麼立場問方榆那個男人是誰?對方榆而言,他只是一個心理醫生、一個比普通朋友還關心她的朋友、一個單戀她十年卻不肯放棄的男人,除此之外,他什麼都不是,他憑什麼去找那個男人算帳?
更可悲的是,她寧願選擇一個既不愛、又不配她的男人訂婚,殘忍地將他的真心推得遠遠的,一眼都不肯瞧一下。
「方榆,我是你的朋友嗎?」他再也忍不住了。
「嗄?」夏仲希如此唐突一問,齊方榆微微一怔。「怎麼了?你當然是我的朋友。」
「是朋友的話,就聽朋友的忠告,別再糟蹋自己,跟他解除婚約吧!」那樣聲名狼藉的男人怎配得上方榆?如果他敗在一個條件比自己好、又更愛方榆的男人手下,那麼他絕對二話不說有氣度地退讓;但偏偏對方是個花名遠播又不知長進的公子哥兒,他怎麼甘心,怎麼甘心將心愛的女人送到豺狼的口中?
緩緩地垂下眼簾,微醺的面容上卻是平淡難讀的表情。「仲希,你又犯規了,說好不越線的。」
齊方榆的提醒沒有讓他收斂心情,反倒激起了他按捺已久的情緒:「我真的不明白,魏子軍根本配不上你,為什麼你寧願選擇他而不是我?難道我連那種人都不如嗎?」
他的話微微刺痛了齊方榆的心,不知是酒精的作祟、還是壓抑太久的情緒終究要發洩,眼眶竟不由自主地紅潤起來。她抿抿唇試圖趕走湧上心頭的心酸:
「仲希,別拿魏子軍來跟你比,他根本比不上你,你是那麼特別的朋友,是我一輩子的好朋友。」
夏仲希抬起手想觸摸她低垂的頭,一陣遲疑之後又擱下。「那是為什麼?給我個理由,不要讓我輸得不明不白。」
掀起泫然欲泣的眼,齊方榆強忍著淚水:「就是因為你是朋友,所以不想傷害你,你對我愈好,我的心愈有負擔,我不能自私地只讓你付出,卻得不到回報!我不能,你知道嗎?」
「為什麼要這樣折磨自己?十年前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那不是你的錯,你有權利追求幸福,不要將自己鎖在象牙塔裡,更不要將自己往地獄裡送。」
強忍的淚水終於鎖不住了,晶瑩的淚珠如雨滴般滑落,在刷白的牛仔褲上染出了一朵朵的水印。「我有什麼權利追求幸福?如果不是我的錯,那個小生命不會因我而逝去,我的手沾了血腥,是我害死了自己的女兒。我甚至無法再擁有自己的親生孩子了,你說像我這種人還配得到愛情嗎?」那場血崩差點要了她的命,也讓她無法再生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