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頁 文 / 喬樵
「事實上我是要斌兒回江南待嫁,我要你依照一般婚禮的過程,從上門提親、講定親事、下聘開始,一樣一樣的照著規矩來,我希望你是從司徒家將斌兒光明正大的迎娶回家。我們娶的是身世清白的官家小姐,我不許你以娶個來歷不明的小妾的方式,迎斌兒進門。」
這是保護司徒斌兒的方法,一方面表示秦家對這門親事的看重,另一方面則可避免外人對她身份的猜測、臆度,如果秦少揚執意就在凌雲山莊娶斌兒過門,只怕謠言和傳聞會滿天飛舞。
秦少揚皺眉道:「我不會做出任何辱及斌兒的事。」
「你再不克制自己就會了。」秦老夫人嘲笑他道。「從蘇州迎娶斌兒進門是最好的方法,你不覺得嗎?」
秦少揚撇開了懊惱,冷靜的思索著,不得不承認這個方法真的是最好的。
他暫時不理會母親,將注意力移回司徒斌兒身上,低聲詢問:「我可以放心讓你一個人回去嗎?」
他著實擔憂司徒夫人會再傷到她的心。自從她釋放出久蟄的柔情,承認愛他後,他知道她的心再度顯得柔軟脆弱,在她失去保衛自己的盔甲後,他不想冒險將她暴露在任何可能傷害她的人事物中,即使那人是她的親生母親也一樣。
司徒斌兒明白他對自己的保護憐惜,凝眸與他互視後,溫柔的微笑道:「我是回去看我娘,你這麼問好像我要闖龍潭虎穴似的,而不是回家。」
「就因為是你母親,所以我才擔心啊。」他皺緊眉頭的咕噥。
「別杞人憂天了。」她取笑他。
「我真希望我能像你這麼篤定。」他很認真的看著她,「你真的要獨自回去嗎?你知道,只要你一句話,我可以拋下一切陪著你的。」
司徒斌兒堅決的搖頭,「不了,這一次你幫不上忙的。我與我娘之間的事,我想要自己解決,你就信任我一次吧。」
秦少揚神色擔憂的深思了好一會兒,這才做下決定。
「好吧,看來我不得不同意了。」他有些無奈的道。
「當然。果真是我聰明的兒子。」秦老夫人微笑著。
所以這件事就成了定論。其實司徒斌兒心中也很想回家探望母親,最重要的是她希望能得到母親的祝福,它對她的意義不可言喻。
她回到江南後,陸陸續續有眾多賀禮和賓客盈門,而司徒斌兒心中惦掛著一個人。
☆☆☆
康廣陵在她出嫁的前幾天私下來到司徒家,司徒斌兒高興的迎他進門。
「康公子。」她又驚又喜。
「斌兒,好久不見了。」他微微一笑,但俊秀的臉上有抹不去的疲憊,好像有煩心的事折磨了他許久。
「怎麼了?」她依著以前的習慣,自然而然的伸手向他。「你一副萬分疲累的模樣。」
康廣陵技巧地避開她的手,突然單膝脆地,認真又嚴肅的說:「斌兒,我為康家所做的一切向你道歉。」
「你都知道了?」司徒斌兒扶起他,並無責怪之意。
「嗯。」他愧疚的點點頭。「你莫名的失蹤後,我不眠不休的尋找良久,才從他們不小心走露的口風中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但他們不肯透露你被帶去哪裡。我氣死了,偏又無法可施,只能多派人手至外地搜尋。你的杳無音訊,實在教我心急如焚。」
「那你現在可以放心了,我不是好好的嗎?」司徒斌兒在他面前輕轉一圈,笑得淡然。
他審視她良久,才勉強一笑道:「那就好。」
他知道司徒斌兒是個把生命中的苦痛喜悲都往肚裡吞的善良女子,只為了減少他的愧疚,天知道她隱瞞了多少事情?
司徒斌兒隨意望了一下他的家僕帶來的洋洋灑灑的賀禮,有些詫異的笑道:「康公子,這禮太重了吧?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康家在嫁女兒呢。」
「康家與秦家是世交,這樣的重禮並無不妥。」他不以為意的聳聳肩。「不然你就當成是我祖父的歉意吧。」
「他知道我是誰?」她驚訝的問道。
康廣陵笑了,但他的疲憊沖淡眼中的笑意,看起來更像是在皺眉頭。「當然,我存心說出來讓他吃驚的。」他想起祖父瞠目結舌的表情,就算是他小小的報復吧。誰讓他們管他管到牽扯進無辜的斌兒,實在做得太過火了。
「祖父向來頑固,他即使知道自己做錯了事,也不會認錯,這次當然也不例外。不過他親口囑咐我帶來這些賀禮,我想這代表他說不出口的歉意吧。」
「你知道我不在意這些的。」她微微皺眉。
「當然,不過這可以讓我們好過一些。」他斂了笑容,深思的看著她,「我從來沒看過你這麼輕鬆的模樣,他待你不錯吧?」
「嗯。」她微笑的點頭。
「那就好。」康廣陵終於放下心來,出現一種奇怪的鬆懈感,司徒斌兒還來不及探究他奇怪的情緒,他已經溫暖的握起她的手,「我雖然很惋惜失去了一位紅粉知己,不過我更高興你能找到自己的幸福。恭喜你了,斌兒。」
她抬起頭看著他,「你知道的,我很感謝過去的歲月裡有你陪著我。」
康廣陵又恢復他一貫嘻笑、漫不經心的態度,伸手揉揉她的頭,「傻瓜,又不是以後都不會見面了,做什麼說得這麼感傷?」
「但一切都會不一樣了。」這是兩人心照不宣的事實。
他們又說了一會話,當康廣陵要離去時,司徒斌兒真誠的邀請他,「康公子,日後我隨時歡迎你來凌雲山莊作客。」
他笑著回答:「當然,如果他對你不好,我會幫你毒打他一頓,替你出氣。」
他跨上馬背後,凝眸專注的看著她,彷彿想把她永存在腦海中。「保重,斌兒。後會有期了。」
康廣陵策馬遠離,堅定的不再回頭望,讓那以斌兒為中心點的風景逐漸遠去、隱沒,但他心中卻有股說不出的遺憾,充塞著他不敢探究的情緒。
他歎了口氣,就這樣了吧……
☆☆☆
在秦老夫人選定的良辰吉日的這天早上,位於太湖湖畔的司徒家,早有揚雲堂的人前來打理一切,少主娶妻是一件大事,「凌雲」上上下下的人莫不歡欣喜悅。司徒家煥然一新的小屋中,舉目望去皆是大紅的雙喜字,儘管一大早就有川流不息的賀喜人潮,但在揚雲堂的接待指揮下,一切都井然有序。
在司徒斌兒的房中,是股安靜而又警戒的氣氛,彷彿外頭的喧鬧紛擾是另外一個世界。司徒夫人走近坐在鏡盒前梳妝的司徒斌兒,她一身艷紅的新嫁衣更襯出她如凝脂般的雪白肌膚和晶瑩的黑眸,她從鏡中靜靜的回望著母親。
分離太久的母女倆,都不知如何撤走習慣性的冷漠,表示親密,只能保持著客氣的距離,終究無法交心。她曾被母親的冷漠疏離傷透了心而不願愛上任何人,因為她的付出徒然換來暗夜飲泣的淚水,但沒想到最後還是愛上了秦少揚——一個黑眸閃動著蠻橫的溫柔、冷寒的外表下燃燒著熾熱火焰的男人,是他驅走她心靈中的苦澀寒冷。
司徒夫人伸手攏好司徒斌兒垂落的髮絲,心中若有所感。
「恭喜你了,斌兒。」她語出真誠。
「謝謝娘。」絕少聽到母親溫言軟語的司徒斌兒不禁淚眼矇矓,而後起身拜倒在地。「女兒今後無法承歡膝前,還請母親原諒女兒不孝。」
「斌兒……」司徒夫人扶起女兒,深深歎口氣,「我一直都沒有好好待你,實在不敢奢求你的原諒。」
「沒關係的,娘。一切都過去了。」她這淡淡的一笑,意味過去的傷害全都釋懷了。
知道自己不再困於過去的夢魘中,她反而能以一種平靜溫柔的心情和眼光來看待母親,而這全是因為秦少揚的關係。因為他堅定的愛和溫柔,讓她懂得對別人好,她的心不再有所缺憾。
「從今而後你遠嫁至北方,咱們相隔千里,相見不易,娘自忖實在虧欠你太多了,無法償報。」司徒夫人拉起女兒的手,「只希望你的夫君能誠心待你、愛你,憐惜你自小坎坷。祝福你們能永結鴛盟、白頭偕老,娘衷心的希望你能幸福。」
司徒斌兒想起秦少揚的情意綢繆,明眸中柔情百轉。「謝謝娘,這是最好的祝福了。」她緊握母親的手,相對一笑。
吉時已到,司徒斌兒一身耀眼的鳳冠霞帔,在丫鬟的攙扶下,盈盈的拜別母親,同時也向過去道別,知道從今而後再也沒有揮之不去的哀傷。
但當她靜坐在轎中時,回首前塵,心中感傷,淚水還是忍不住大滴大滴的滑落,眼淚很快的濕了她的前襟,也將裙褂滴得一點一點的深紅了。
鑼鼓喧天,花嫁隊伍熱鬧迤通的出了蘇州城。她自小熟悉的家鄉景物,在視線中慢慢縮小、遠離,直至再也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