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冰澈
「媽媽,我好痛。」
她能怎麼辦?她該怎麼辦?兒子的痛彷彿成雙成倍的加在她身上,那哭泣的呻吟聲就像一把槌子重重的打著她的胸口,讓她覺得空氣都變得如此稀薄,連呼吸都困難起來。
她緊抱著兒子,顫抖的雙手不斷的擦拭著他嘴角的血,喃喃自語:「不痛,不痛,軒兒不痛了。」
「媽媽、媽媽……」夏軒無助的呼喊,說不出那種痛楚。
「我在這裡。」夏菊花覺得自己的心像被撕成兩半,沉重的喘氣聲伴著那艱難吐出的話語,「媽媽在這裡。」
「媽媽,我……好痛。」緊閉的大眼睜開,那如往日般晶亮的大眼睛已不再靈活的轉動。望著滿臉淚水的母親,夏軒努力的要綻放一個微笑,卻被痛楚牽引,臉上的表情扭曲了。
「不痛,媽媽……我不痛,不……要哭,媽媽,妳笑最……漂亮了。」
「好,媽媽不哭。」夏菊花胡亂抹去臉上的淚水,嘴裡雖然應和著兒子的話,可神情仍是一片恍惚,她一直認為兒子是上天賜給她最珍貴的禮物,現在……是不是老天看不下去,不忍心他再跟著自己受苦,才想把他帶走了呢?
「媽媽,妳要……笑。」血從鼻子裡流得更凶,夏軒的聲音越來越微弱,似乎每說一個字就要用盡他全身的力量。
「好,媽媽笑。」夏菊花慼然地說著,綻放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和著淚水卻顯得格外動人。
「媽媽,笑……」話還未說完,夏軒便安心的閉上眼睛,手也無力的垂下。
夏菊花喘著氣,緊緊的抱住兒子,一動也不動。
她不知道自己注視兒子多久,那一夜她不曾合過雙眼,逕自憶起和兒子相處時的點點滴滴。
夏菊花異常平靜,為夏軒準備了他平常最喜歡的衣服,為他清洗身子,抹去那些血跡,每一件事她都做得如此的認真仔細。
至於夏軒的葬禮,由於夏菊花沒有朋友親人,所有的事都是幾個一同看著夏軒長大的好心鄰居們一起幫忙辦的。
原本是要火葬的,因為夏菊花不忍兒子的身體受蟲蟻的侵害,所以想要把兒子的骨灰撒向大海,願他化成輕煙隨風散去。但是老人說那麼小的孩子最好還是土葬,也因為她的私心,不想連一個可供想念兒子的地方也沒有;既然兒子的靈魂已經飛向天堂,那麼就讓他的軀殼來陪伴她吧。
在夏軒的墓前,夏菊花把他所有的玩具、衣服和用過的東西、照片,全都燒掉了。
只留下一張母子倆的合照,那時候他們好開心,有著跟墓碑上的那張照片一樣燦爛的笑臉,這也是她做過母親的唯一紀念;剩下的就是她對兒子美好的記憶和無盡的思念。
漫漫長夜,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度過的。她沒有睡去,因為她知道這不是一場夢;醒來之後,兒子仍是不可能再用他清脆的童音呼喊她。
她再也沒有哭過,她照常地上班,除了更加沉默之外,跟以往並沒有區別。
媽媽,妳要笑。
她會笑的,因為她牢記著兒子的最後一句話。
她輕笑著,溫柔得像微風浮過臉頰;但正如風一樣,那笑容也是無法令人觸摸,更加無法感覺那悲與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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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暗下來,夕陽的餘暉映照在墓地裡的青松上,這種交融的自然美景,和天邊那一片淡紅的晚霞,是那樣的動人,她知道兒子一定會喜歡這裡的。
晚風漸起,夏菊花緩緩地站起身,她收拾好東西,跟兒子道了別,一如往昔的搭著最後一班公車離開。
車上沒有幾個人,車子開得飛快,而車上每個人臉上都很肅靜,沉默是唯一的語言,她的目光投向車窗外,那飛快閃過的樹木、山壁,讓她感覺到生命也在快速的流動著。
車開了不久,便經過有一處果園。七月正是水果成熟收穫的季節,昏暗時分,那一棵棵連成一串的果樹像小山般擁擠,茂密的枝葉上掛滿果實,樹枝似乎承受不起果實的重量而微垂,令人看了不由自主地喜悅。
夏菊花不禁想起兒子總是膩在她身邊渴求著。
媽媽,妳什麼時候帶我去果園玩?
這是多麼小的請求,但是她卻從來沒有做到過。從夏軒一滿月,她就開始上班了,並利用晚上去上課學習,將孩子交給鄰人照顧。因為她深知一名收銀員的工資,是負擔不起兩個人的生活的,所以她開始用功提升自己的能力;為了夏軒的將來,她必須努力。
這幾年來日夜的辛勞、苦讀總算有收穫,她順利的從一名基層店員成了公司的會計,工資也提高一倍,但是她仍沒有多少時間陪伴夏軒;因為社會發展得太快,現在大學生滿街都是,要想在公司裡站穩腳,她仍然必須不斷的學習,也因此她連夏軒這個微小的願望都沒能滿足他。
一想到這裡,夏菊花總是滿心的內疚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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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半山腰處,有一間精神病院。
早晨的霧籠罩了半山腰,只留下尖尖的山峰。
進入這醫院的交通要道,是一條依山開闢的寬敞水泥路。因為地處偏僻的關係,這條路除了病人家屬的車輛和醫院的接駁車外,並沒有公車上來。
夏菊花沿著山路走了半個小時,眼前是霧濛濛的一片。
不一會兒,一扇大鐵門聳立在她面前,上頭寫著「安心醫院」的大字。幾米高的圍牆把幾幢樓房圍在裡面,幾棵參天大樹的枝葉還越過圍牆探了出來,白茫茫的霧也把紅白磁磚相接貼成的醫院輕掩著,那若隱若現的景致讓人誤以為看到了海市蜃樓。
進了大門,便看到一條直通醫院大樓的小路,兩旁是一大片的草地,還有各式各樣的花,有些花開得艷,置身於此中,耳邊能聽到小鳥的清脆鳴叫。
醫院的樓房已經有些陳舊,紅白相間的磁磚有不少掉落了下來。
但因為遠離塵囂,這裡的清晨是無比的寂靜,鳥語花香,似乎是一處仙境;這裡的空氣無比的清新,讓人忍不住地多吸上幾口。
而這裡的病人也脫離了人的七情六慾,不受外在的騷擾,活在自己編織的美妙世界中。
「早呀,菊花姐。」身穿白色工作服的護士笑容可掬的問候。
「早。」夏菊花恬淡的笑著。
這七年來,每個禮拜天她都風雨無阻地來這裡,所以這裡的醫生、護士甚至看門的大伯,都對她非常熟悉。
不少護士一見到夏菊花,都主動跟她打招呼。
「菊花,妳來了。」
上了三樓,夏菊花來到一個病房門前正要推門進去,一個中年護士正拿著一壺水走過來,見到夏菊花忙高興的打招呼。
「崔阿姨。」夏菊花輕聲地回應。
崔珍從事護士這一行已經快二十年,一直盡忠職守,是位心慈面善的好護士。
「進來吧!」崔珍推開門,連忙招呼她進來。
裡面不大,只放了一張矮床和一組固定在牆壁上的桌椅。椅子正對著窗口,可以看見外面的景色。
椅上坐著一個五十幾歲的婦人,留著一頭短髮,穿著白色的病服,一眨也不眨的望著窗外,神情可以說是很平靜。
「媽媽。」夏菊花把水果放在桌上,輕喚一聲。
婦人一動也不動,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
崔珍也把水壺放在桌子上,倒了一杯水給她,隨即示意夏菊花在床上坐下,自己也跟著坐在她身旁。
「最近還好嗎?」崔珍望著夏菊花,眼中有著明顯的心疼。
自從七年前,夏菊花的母親被送到這裡,她便開始看護著夏母,並認識了夏菊花。這些年來,她早將夏菊花當成自己的女兒看待。她心疼夏菊花的遭遇,一年前夏軒車禍身亡,醫院裡也只有她知道,也為那個惹人喜愛的孩子痛哭了好幾天,更加心疼且擔心著夏菊花。
夏母的病算是精神疾病中較特別的一種,不哭不鬧,不笑也不吵;只是每天這樣呆呆的坐著或躺著,張著一雙眼睛望著,連吃東西都是別人一口一口的餵進她嘴裡。醫生說她活在自己的意識中,不願意清醒過來,就像一個活死人一樣,一直到她真正死去。
崔珍並不擔心夏母,夏母也是受了很多折磨,這樣活著對她反倒是好的。但是夏菊花才二十六歲,正是如花朵般成熟的年紀,她受的苦難並不比她母親少;以前還有個聰明可愛的夏軒作為倚靠,想不到連夏軒都在一年前被死神奪走。崔珍不由得埋怨上天,為什麼不對夏菊花好一點。
崔珍望著臉上始終掛著恬淡笑容的夏菊花歎氣,受了那麼多苦,連唯一的兒子也失去了,她還能這樣平靜。她擔心把什麼心事都藏在心裡頭的夏菊花,不知道哪一天會把自己折磨到崩潰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