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蘇荻
「好,我來證明你是軟腳書生還是武林高手。」為首漢子一個疾轉來到路寒袖身後,趁他正與手下對招時,亮出手中長刀狠狠砍下——
「快閃人!」秋漾影眼尖驚喊。
金鐵交鳴中,路寒袖根本聽不見這聲呼喊,剎那間,突覺背後被利刃狠狠劃開,裂開的皮膚一熱,似有什麼蜂湧而出,驟覺天昏地暗,頸子發涼,眼睛一翻,便死死地暈了過去。
「路寒袖!」
她發出驚心動魄的叫聲衝過去,顧不得自己正與他人對打,轉身奔向他身子墜下之處。
怪絕的是,當路寒袖倒下,其餘人全錯愕地停住動作,有的手舉到一半,有的半彎著腰,有的刀揚在半空。
為首漢子更是一臉震驚,沒料到自己真的砍傷了這個來不及閃開的軟腳書生。
上頭交代不能傷人的。
真真糟糕了!他、完、蛋、了!
「他不會有事的,姑娘莫太傷心。」
事情發生至今,秋漾影始終呆呆地佇在一旁,像靈魂出竅了般,傻傻地望著這個面無血色臥榻在床上的路寒袖。
她無法理解內心裡的疼意與痛楚從何而來,也不能明白自己怎會失神地癡守在他床榻邊,等著他醒來。
回想這些日子以來,他們總是笑鬧吵嚷著,說不上是否有特別的情感,只知道這回他受了傷,她真是心慌意亂、焦急難當,整個人吃不得也睡不得,覺得自己就快崩潰了。
「姑娘,你還是去休息吧,一直守在這兒也不是辦法呀。」溫和慈藹的聲音出現耳畔,一個皮膚臘黃、身形微微佝樓的中年婦人在旁好意勸著。
垂下無力的眼,秋漾影置若罔聞般理也不理,自責的情緒一直干擾著她好不難受。是她的錯,倘若不是她堅持定要上景陽峰來一探究竟,也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她明知道他武功不濟,又何苦硬拖他惹這渾水,連葉紅萸的下落都還沒探聽出來就受了傷,這一趟出遠門的尋人之行,簡直是一連串的苦難!
假如她沒強要跟來,什麼事都不會發生。
輕輕閉眼,感覺酸楚在胸口不斷翻攪發酵著,她已不知如何是好。
婦人見她滿臉哀戚的掉下淚來,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麼安慰的話才好,只得無奈的悄然退出房外。
勾起的手指拭去眼眶的晶瑩淚珠,再用手背抹淨臉頰上的濕濘,突然驚覺他的眼臉正隱隱浮動著,她瞠大雙瞳,屏住聲息,—四肢僵住,凝神注意他是否有醒來的徵兆。
「唔……」
從他口中逸出一聲低吟,眉鋒交錯,眼眸緊閉,此刻的他似是飽受痛苦煎熬,她不忍地伸手撫上他的額頭。
「有哪裡不舒服嗎?」她急切的在他耳畔輕問。
細睨他側趴著臉龐,緊抿的唇瓣泛著深紫,她不知如何是好,留在他額上的素手被他體溫的冰涼給嚇到。
「你很冷是不是?」趕忙把被子蓋攏到他身上。「這樣還冷不冷?如果還是很冷的話,我再去要床被子來。」
路寒袖哪能回答她的自問自答,但秋漾影已緊張的奪出門外,在外頭水井邊尋著那位婦人的身影。
「這位大娘,能否麻煩你再給我一條被子?」
「被子?」見她神情焦灼,婦人連忙點頭說有,轉身回屋裡取了一條厚實的被褥交給她。
然而在蓋了厚厚兩條被子後,路寒袖還是沒有醒過來,他持續的昏迷,也持續的讓她為他心急如焚。
少了光亮如陽的燦笑,妍致靈美的容顏似清減一圈。她長這麼大,幾曾如此愁容滿面?如今為了個男人,卻是心甘情願。
「趕快好起來吧,等你醒來,我保證不再連累你了。」
黯淡的眼裡別無祈求,只願他快快痊癒,令她放下心中大石,她便不再奢望這該死的俠女生涯了。
「哎喲!」
背上火辣辣的錐心痛楚,讓路寒袖從瀕臨閻王地府的邊境給拉了回來。他痛叫一聲睜開眼,扭曲的臉上冒著涔涔熱汗,他備感虛脫的喘著呼吸,心悸的不適感左右了他的思緒,腦袋瓜裡迷迷糊糊的,呈現一片空白。
極力想辨識眼前景象,不料卻發現一個婦人正將鬆垮面容湊近他。
「醒了?」聲音裡有著欣喜。
「痛、痛死我了……」
「忍耐一下,我正在替你換藥,待會兒抹上新的藥膏便沒那麼痛了。」婦人在一旁搗和著一種聞來清新如綠草香的金創藥,預備塗在他的背上。
閉緊眼臉,路寒袖照著她的吩咐盡量「忍耐」,為維護男子漢的尊嚴,他咬著牙沒再吭聲。
婦人贊許地看著他不斷皺擰的臉和咬緊牙關的薄唇,將黑色藥膏抹上他受到重創的背脊傷處。
冰涼舒緩的藥性迅速滲進他的皮膚裡,減去原有的疼痛,再睜開眼時,他突然發出心中疑問。
「她人呢?」
婦人起身端藥,聽到他的問話明顯遲疑了一下。
「呃……你是指那位姑娘啊。」
「她人在哪裡?」沒瞧見那張熟悉臉孔,心底忽地湧起一陣不安。
她側著頭仔細想了想,像在考慮怎麼回答比較妥當。「她……她在睡覺。」結果卻用了「睡覺」兩字。
「睡——覺?」他表情一僵,嘴角抽搐。沒搞錯吧?不必扭過頭去看窗外也知道現下太陽大得很。「她大白天的睡什麼覺?」不安倏地轉為不悅,他沒好氣的大聲嚷嚷。「我挨了這刀躺在床上要死不活,而她竟然跑去睡覺?哼,沒替我擋掉那刀就算了,她好意思讓你這個外人來為我上藥?」
「哎呀呀,你說這話可得留點良心。」婦人橫眉豎眼,撐大鼻孔,咧開嘴巴,沒好氣的伸手打他一記腦袋,管他正身負重傷還是個病人。「你昏迷了整整四天四夜,她幾乎寸步不離的守在這兒替你換藥餵藥,伺候著你無微不至,今兒個一早她撐不住倒了下來,才讓我逼著去休息的。而你竟然敢說這種天打雷劈的刻薄話?」
「——四天四夜?」路寒袖的臉瞬間慘綠,難以置信自己躺在床上這麼多天不省人事,更教他吃驚的是,那丫頭竟守了他四天沒睡覺,這……
「哼,那位小姑娘對你可是情深意重,你呀,最好說話小心點,不然哪,我這個外人見了都想賞你兩腿。」
他微微一怔,望著眼前這位陌生婦人,只覺有些難堪。
「你……你又是誰呀?」
「我?」婦人一哼,對他的態度十分鄙夷不爽。「我是住在這山裡的獨居老太婆一個,如果不是看到她背著你想盡辦法下山尋醫的那分執著,我才不救你這沒心沒肺的混蛋。」
瞧她臉色紅潤、身強體壯的模樣,壓根兒不像是什麼「獨居老太婆」,何況她也不老。
「你……你住這山裡?」
「對!」婦人大力的把熬好的湯藥擺在他面前,滿臉不肩地板著面孔。「勞煩你自己把藥給喝了,我可不像那個小姑娘,有那個耐性願意一口一口的餵你喝下去。」
聽到她的指責,路寒袖真覺慚愧與尷尬極了,不知如何化解她心中的憤慨。
「這位大娘,請你別這麼生氣,是我不好,不該說那種沒天良的話。」
「哼!知道就好,不過我還是不想理你,你自己看著辦,我要去煮點粥來給那個姑娘補補體力。」「是……是……」
「哼!」把頭一甩,婦人踏著重步出了房。
「唉……我這是招誰惹誰?」
搖搖頭,他吃力地仰起身軀,試圖動手端碗喝藥,然而這一起身卻牽動背後的劇烈痛楚,他哇哇慘叫,卻不知該怨恨的人是誰。
「算了,我不喝了,我寧願慢點好也不要痛死。」他惱火地放棄喝藥這檔子事。
挫敗地臥躺回床上,將臉朝向另一邊,他呼出好大一口氣。
怎麼會呢?
她竟不眠不休的守了他四天。
他百感交集的將臉埋進枕頭裡,不知心裡蔓延的是感動還是感情。
想著她巧笑倩兮的模樣,想著她喋喋不休的表情,想著她輕盈出色的「武」姿,想著她這幾日可能出現的擔憂神情。
唉……真不知道她身子要不要緊,若不是自己行動不便,他可得去看看她究竟礙不礙事才行。「咿呀——」
原先被婦人關上的木板門復被推開,他納悶心想:該不會是那位大娘心軟又踅回,打算親自餵他喝藥吧?
正疑惑不解之際,一雙細滑柔嫩的小手撫上他兩邊臉頰,輕輕地將他的頭轉過來,他驚愕的瞪著來人,而來人在瞧見他瞠大的雙目時也駭了一大跳。
「你……你醒了?」秋漾影喜出望外的顫聲喊著。
瞧見她又驚又喜的表情,路寒袖錯愕間不知該說什麼好,只是呆呆地望著她憔悴消瘦許多的清秀臉龐與嬌弱身軀,什麼都說不出口。
「真是,大娘怎地沒告訴我你醒了?」臉上一掃多日的陰霾愁容,她再度綻放出耀眼奪目的笑容。
挽起袖子,露出細瘦如柴的手腕,她細心地為他蓋好脫落的被子,神態間並無任何不對勁之處,反倒是他的眼鎖住了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像要探看出什麼端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