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蘇荻
雪下得太過急促,想在一片白茫茫中辨識出哪條路是哪條路,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真……真希望……」
她還有希望?兩手快脫臼的他,在迷路之餘都快絕望了。
「希望那個時候……沒有……」
站在分岔點上,他只希望她乖乖閉上嘴,別再使他分心。
「沒有欺負過你……」
什麼?邱海堂震動地朝下一望,發現她才講完那句話便真的暈過去。
但,如果沒有當初的序曲,今日的他,心中也就無須那樣百感交集了。
二度在這張床上醒過來,霍語瓏的心中五味雜陳。
照顧她的人,仍舊是這位柔美清麗的纖婉女子,見她慢慢睜開眼,不禁鬆一口氣的有了笑容。
「太好了,你醒過來了。」
此刻,她的額頭包紮著層層紗布,陣陣疼痛擾得她不斷皺眉,虛脫得沒有一點力氣讓她掙扎坐起。
「肚子餓不餓?我煮了點山芋粥,很適合生病的人補充體力……」東晏芷直覺一頓,不對,她這回是受傷,不是生病哪!
「對不起,三番兩次受你的恩惠。」儘管她臉上表情仍是沒有半點起伏,但口氣上已有明顯軟化。
「呃……該怎麼說呢,雖然我們非親非故,不過,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團裡正好缺個人手,你可以留下來幫忙。」
在以往,她對於這種溫柔賢淑又善良大方的女人最是反感,總覺得她們的肚子裡不曉得有沒有暗藏詭計;可是眼前這一個卻弭除了她的疑慮,她言談間所散發出的真誠與善意,都讓人無可挑剔。
「可是我什麼都不會。」她拒絕了。
「不會可以學啊,而且我會幫你。」
她無動於衷地搖頭。「算了吧,我只會搞砸一切。」
「為什麼要這樣否定你自己?你和大家一樣四肢健全,只要有心,沒什麼事是你做不來的,不是嗎?」
「如果我真的做不好,說不定還會害了你。」
「放心吧,我爹就是團主,不管出了什麼事,都不會害我挨罵的。」東晏芷熱忱地一徑說服她。「還有,我的名字叫做東晏芷……對了,你幾歲來著?」
見她滿臉歡欣之情,霍語瓏再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十八。」
「我和你同歲,我們互稱名字就好,你叫做……」
「請叫我『無名』。」她不讓她說出自己原先的名字。
「無名?」
「嗯。」
「那好,從現在起你就是我們『大雕團』的一份子。」或許是團裡連個年紀相仿的同性朋友都沒有,東晏芷眉開眼笑興奮極了。「你等著,我去把這好消息告訴大家,然後端碗山芋粥來給你吃。」
「等、等等!」
「還有什麼事?」
霍語瓏看著她那雙坦率明亮的澄眸,竟有些自慚形穢。
「你為什麼要這樣幫我?」
「因為你是海堂哥救回來的人,我相信這是緣分。」
「緣分?」
「是啊,若非緣分的牽引,我們又怎會在冥冥中湊在一塊?」東晏芷肯定地說著,聲音隨著人走出房外而漸遠。
緣分?世上具有這種東西?
她繼續靜躺在床榻上,腦中千緒萬端的掠過幕幕往事,漸麻木的悲傷,讓她可以更加堅強、更加勇敢的面對往後未知的人生。
東晏芷前步剛出,邱海堂的後腳便踏進房內。
「真沒想到你肯留下來。」
聽到他的聲音,霍語瓏嚇一大跳,卻故作鎮定地斜睨他。
「我知道你很討厭我,放心吧,我只是敷衍她,等我有力氣下床,我自會走人。」
邱海堂倒顯得氣凝神定,雙手交疊在胸前睇視她,沒多作表示。
「按禮貌,我也該跟你說聲謝謝。」在她冷傲如雪的面容上,輕輕吐出生硬不自然的感激之語。
只見他好整以暇地徐徐開口:「看你這樣子,就知道你並非發自內心的感謝我,說不定還嫌我多管閒事,沒讓你早死早投胎吧?」一雙俊眉朗目很是不以為然的輕揚起。
「雖然過得生不如死,但我沒你想像的那麼不愛惜生命,否則也不會苟延殘喘的活到現在。」
「說得也對,曾經是叱吃一時的刁蠻千金,一夕之間卻淪落成要飯乞丐,那種心情我多少可以體會。」說完這些諷刺的話,邱海堂立刻就後悔了。他沒理由這般憎惡她,就像晏芷說的,過去的就過去了,他為什麼要小心眼的一再記仇?
霍語瓏並沒有因此而被擊倒,也沒有露出受傷的神情。
「從離府至今,像你這樣額手稱慶、冷嘲熱諷的人,我不知已遇到了多少,你真討厭我,可以再狠毒一點,否則是傷不了我的。」
不知怎地,聽到她偽裝堅強的一番犀利言詞,心中忽地興起波瀾,想大大的為她喝采。
「既然這樣,你就照著自已先前允諾晏芷的話留下,何必管我說了什麼?」
「你究竟是什麼意思?」她冷眼娣視他。
「我的意思很簡單,我們現下人手不足,你留下來湊湊人頭也好,更何況能使喚你這千金大小姐,我倒是樂意得很。」他不著痕跡地勾唇一笑。
霍語瓏當然不相信他的片面之詞,只不過,她注定還是留了下來,成為「大颶團」的打雜女工。
東並揚不甚滿意地瞪著這個甫上工就搞砸一切的丫頭。
由於晏芷與海堂隱瞞了她曾是霍家千金的事實,因而東並揚也就理所當然的狗眼看人低,一下子派她去幫忙準備伙食,一下子命令她去縫補衣服,怎料這丫頭竟然什麼都不會,花椰菜誤判為空心菜,衣服補錯破洞,將袖口整個縫住,
到最後,只好讓她改劈柴火和做些簡單的打掃工作。
「記住!劈不動就算了,用不著逞強,要是弄壞了斧頭,我只好把你請日街上去。」東並揚耐不住性子的下了最後通牒,若非看在寶貝女兒的面子上,他才不要用個什麼都不會的廢物,真是浪費米糧!
雖然被罵得極慘,但霍語瓏還是安分地走向劈柴的地方。
或者,這種使蠻力的工作,比較適合她吧。
舉起斧頭大力一劈,剖成兩半的木薪應聲躺地,準確無誤的命中率連她自己都嚇一大跳。
「這個好,我適合出賣勞力。」她不禁喃喃自語。
劈上一陣,果真是愈劈愈起勁,儘管她已經香汗淋漓、氣喘吁吁,還是持續不停地埋頭苦劈,毫不理會兩隻手臂已酸疼地在抗議。
「怎麼,一肚子怨氣無處發,就對著木柴發洩?」戲譜而熟悉的聲音伴隨著邱海堂那英挺煥發的身影出現。
她停住動作,因過度勞動而滿臉脹紅,不住地低喘。
「你對我的意見,似乎比團主還要多。」她蹙起眉不悅地瞪著他臉上那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今天是晏芷的生日,我們打算好好替她慶祝,不過事先要保密,好給她一個驚喜。」他聳聳肩。「如何,要不要參加?」
聽他開口閉口的喊著「晏芷」兩字,她的心裡頭莫名地感到不舒坦。
「不要。」她淡漠地回答。
「你若想和大家打成一片,最好還是加入,否則要被排斥了,可別說我沒提醒你。」他目光深邃地跟緊她每個表情變化。
「我不在乎,已經習慣了。」
他當然知道,她會留下只為圖得溫飽,無意結交朋友來改變自己。
「但晏芷待你不錯,這個你應該比我清楚。」
「我會祝她生日快樂。」
「就這樣?」
「我要劈柴了,今天挨的罵已經夠多了。」舉起斧頭,她一瞬不瞬地劈下。
點點頭,他想自己是無法勉強她的。「好吧,既然你如此堅持,我也就不強迫你。」
霍語瓏專心地劈柴,正在揮汗如雨的同時,一條乾淨的毛巾遞到她眼前。
「先擦擦汗吧,否則風一吹又受了風寒怎麼辦?」
她迅速偏過頭來看著這個不時以銳利言語報復她的男子,那雙深不可測的黑眸,也正直勾勾地凝視她。
這是為什麼?
仔細瞧他,才察覺他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瀟灑不羈、俊朗英颯,每個眼神都似能夠看穿人一般的銳利。
「不用了。」她音調不穩地撇回目光,心跳不期然加速。
「拿去吧,」也不管她是否會棄之於地,邱海堂將毛巾硬是塞到她空著的掌心中,卻又發現什麼。「你瞧你,冷天裡劈柴劈到手都凍得破皮又發紫,團主不是叫你用不著逞強嗎?」
當他溫熱的手指觸碰到她的手,她幾乎低呼出聲。
「很痛對不對?」他霸道的取下她另一隻手上的斧頭,審視她兩隻傷痕纍纍的手,眉心漸漸聚攏。「不是被刀劃到就是被針扎出孔,你可真是多災多難!」
「放開我!」她抗拒的急欲縮回手。
他鐵鉗似的一雙手卻不容她退卻。「走吧,我替你上藥。」
「不要!」
「不要也得要,否則你明天怎麼繼續工作?」
「那也不干你的事!」
「那就試試你有沒有辦法扳開我的手了。」說話時也同時強拖著她走。
有沒有搞錯?這輩子只有她蠻橫無理,還沒遇過比她更不講道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