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辛悌
「殿下讓開!」
紫藝心中僅有的意念是保護二皇子,看見了黑衣人的手擊向瑾棠的胸口,她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身軀迎向凌厲的掌風,欲保全瑾棠的性命。
刺客的大掌擊上她的胸口,鮮紅的血自她的口中噴出,她整個身子往後傾倒,依然盡責地揮著手上的長劍,朝刺客的胸口刺下。
她做到了,終究沒讓二皇子受到毫髮之傷。
然而她還是穩不住身子,筆直地朝後頭的山崖墜下。
「紫藝——」飛奔而來的瑾棠慢了一步,只能抓到她破碎的衣角,眼睜睜看她往下墜。
她這條命就算還了他此生的恩情,了卻對他的所有歉疚,來世他們不再相欠。墜山崖的那一刻,她終於露出打從七歲以後未曾出現的笑顏。
護衛的職責是顧全主子的生命,即使必須犧性自己。成了四色護衛後,人們總等著看笑話,看她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看二皇子後悔自己的決定,可惜世人皆錯了,他的眼光是對的,身為護衛之一的她在最後的關頭捨命為主,總算沒有辱沒了這使命。
再說,就這樣死去,至少比讓二皇子許給任何男人還要好……
一瞬間,她腦海中閃過千百個情景,想起當初爹爹捨棄她的時候,想起天寒地凍時練功的那一幕,想起為二皇子擊退刺客的片段……
紫藝輕輕地笑著,淚珠隨著風和鮮紅的血一塊飄落,她坎坷的人生,就這麼結束吧!
但願上天可憐她,來生別再活得如此辛苦……
「非把人找到不可!」瑾棠焦躁地下令。
「殿下,咱們已經連續多日搜索,可是沒有見到紫護衛的蹤影,或許紫護衛早已經被山林間的野獸給……」銜命找人的護衛們在山間徘徊多日,始終未曾尋到蛛絲馬跡。
「住口!再找不到的話,你們也不用回來了。」瑾棠憤怒地擊桌,將堅固的桌子擊碎。
「殿下,山崖下地勢惡劣,草木叢生,本就難尋人,如今時日已久,紫護衛受傷甚重,屬下擔心……」
「她不會死的,沒有我的允許,她膽敢死!」瑾棠暴怒地拎起護衛的衣襟,「我說找人就找人。」
「是。」他們領命後退去。
已經三個月過去了,他不是不知道絕大多數的人都對紫藝是否活著心存懷疑,甚至認為她已死亡。可他不甘心,沒有親眼見到之前,說什麼也無法相信她就這麼死去。
瑾棠變得易怒且難伺候,任何一丁點不順遂,下人往往受到極嚴厲的斥責,與往昔的他大相逕庭。
沒想到失去紫藝會讓自己如此痛苦!他再喝下一杯烈酒。人說酒能消愁,那麼能不能將夢中的情境成真,醒來後,紫藝依然在他身邊?
「殿下喝太多了。」隨侍在旁的黃承淮明知道自己不該干涉,到底還是忍不住開了口。「喝酒傷身,殿下要好好保重自己。」
「來來來,與爾同消萬古愁。喝了傷身,不喝傷心,我寧可傷身也不願傷心呵!」舉杯飲盡,瑾棠仰天狂嘯,「沒想過紫藝居然會為我捨命,她怎麼不顧一切這麼做!」
「殿下,振作點,或許再過些時日,柏達和念璣會帶回好消息。」明知道希望渺茫,黃承淮也只能如此勸慰。
「她會回來嗎?已經過了三個月,我卻束手無策。」瑾棠歎息著說。
「殿下!」洪柏達和黑念璣忽然闖入大廳中,急急地跪在地上。
「什麼事?」他提不起勁地問。
「屬下已找到紫藝的下落。」
「鏘!」酒杯摔在地上碎了。
瑾棠瞠大眼,緊緊地捉住洪柏達的衣襟,迭聲詢問:「你……方才說什麼?」
「屬下們已發現紫藝的蹤跡。」
「真的找到人了嗎?」瑾棠的聲音帶著些許顫抖,「在哪裡?快帶我去!」
雖然天色已暗,可瑾棠顧不得其他,只要能見紫藝一面,他什麼都不在乎。
崖底一間四面雜草叢生的小木屋中,裊裊地升起炊煙。紫藝低頭看著爐火,正在做飯。
落崖之後,她僥倖沒死,從那時起她便一直待在崖底直到傷癒。接著經過許多天的思考,她決定永遠住在這兒,不再與世人接觸。
這些日子以來,她曾隱隱約約地聽到有人來尋,可她如驚弓之鳥,聽聞風吹草動就立刻躲入林間,避之唯恐不及。
她無意再回去,何況她現在武功盡失……記得她驀然發現這個事實的時候,幾乎痛不欲生。
最後她還是得面對現實。她想,只要她不回去,只要沒人找到她,只要天底下沒有紫藝,或許在山林間終老一生,是最好的結果!
打定主意後,紫藝安然地住在小木屋中,等著人們的記憶隨著時光流逝而淡去,終至沒有人記得她曾經存在過。
推開門扉,她輕輕地哼著歌走出去。
「我找了你好久,沒料到你居然躲在這兒。三個月了,紫藝,你讓我黯然這麼長的日子。」
她錯愕地看向來人,這才意識到雙腕被他緊緊的鉗住。是那張熟悉的笑臉,剎那間,她有些恍惚。
「紫藝,跟我回去。」瑾棠將她擁入懷中輕喟。
「為什麼要找我?當我死了也成呵!」她無助地搖著頭,不知該如何是好。
「你曾經救過我兩次,天大的恩惠,我總得回報。」攬她在懷中,鼻息間儘是她的香氣。瑾棠深吸口氣,總算感受到心中再次充滿溫暖。
「如果……」她不自在地清清喉嚨,「如果殿下允許,紫藝寧可留在此地。」
「你最好把話說清楚。」該死,她想永遠離開他,她竟然敢有這種念頭!瑾棠眉頭緊蹙,強悍地扳回她別開的臉,「你忘了身為四色護衛的責任,忘了應該盡力保護我嗎?」
「我已失去武功,跟在你身旁,只是個累贅。」紫藝終於把擱在心頭的話說出口。曾花費無數心血的結晶毀於一旦,還期待眾人認定她已死,能隱姓瞞名度過餘生,卻仍碰到最壞的狀況當著他的面吐實,這讓她情何以堪?
「你忘了咱們的契約是一輩子?」他的語氣輕柔得過火。「沒忘,所以我才想……」吞口口水,她勉強自己按捺住別將臉移開,「我兩次為你捨命,該抵得過一切……」
「作夢!」簡短的兩個字粉碎她的希冀,瑾棠大手捏緊她小巧的下巴,「這功勞只夠抵銷你用功不足的懲罰,想離開……未免太廉價。」
近看她的粉頰,居然細緻得毫無瑕疵,水嫩得教人想咬上一口。瑾棠湊近,用動作實現想法。
頰畔輕微的刺痛讓她無助地閉上雙眼,紫藝悲哀的想,難道自己當真逃脫不了為妾的命運嗎?
「殿下的奴婢已經夠多,再加個紫藝何益?」
瑾棠冷哼一聲,「我要的東西,沒有人敢質疑。」
「殿下曾說過將我許配給別人……」
「我後悔了。」他耍賴,「況且你曾說過由我做主。」
「你也說過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啊!」她還想再掙扎。「沒有用的,你準備隨我回去吧!」瑾棠粉碎了她曾經架構的美夢,再一次將她從雲端中推落現實。
第六章
打從被帶回來後,紫藝的情緒明顯地低落。
她不明白,為何瑾棠執意將她留在身邊,也不明白打從現在開始,該如何面對未來。
幽幽歎口氣,這樣的日子再過下去,究竟所為篇何。更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瑾棠溫柔的態度。曾經瞧見過他的冷血之後,實在很難將他與現今百般呵護的模樣湊在一塊。
她總隱隱約約感覺到他的血是冷的,心是黑的,像天上高傲的鷹,教人猜不透也摸不著。
前些日子,皇帝採納瑾棠的建言,將玉琛公主送往北方和番。若說這不是他處心積慮的報復行為,怎麼也無法教人信服。
和親換來邊疆無事,前朝早有先例,向來都是在民間選取秀女後,再由皇上加封公主,出嫁番邦。如今將貨真價實的公主送出去,這對金枝玉葉的玉琛而言,無疑是種酷刑。
或許正因為這樣的個性足以服眾,又能掌控大局,讓皇帝欣賞不已,甚至打算將太子的頭銜換給他,繼承未來的江山,才會引起碩禎太子的殺機吧!
她可以接受瑾棠為了目的不擇手段的行事作風是為了保命,可以理解他許多大膽的諫言是為了社稷,然而當他面對她時,到底是以哪種面目相待?她不怕他,或許是因為長久待在他的身邊的關係吧。
近日瑾棠的態度不再冷峻,和煦如春風,又像冬日暖陽照在她身上一般,這讓她感到無比困惑。
怎麼衡量他呢?二皇子是隨性的,心血來潮時,可以枉顧禮法,做出不合宜的事情。
身為護衛時,紫藝尚且可以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將任務達成擺在首位,可現在她只是個身份卑微的婢女,連侍妾的身份都沒有,怎能不在乎他的所做所為?
更何況她從沒有過非份之想呀!被召見的路上,紫藝低垂著頭,還是猜不透他到底打算拿她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