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晨希
「才十幾歲就說得一口渾話,真不知道你爹娘是怎麼教的。」他再捶一拳,很滿意自己聽見的哀嚎聲。
「不就跟教你的方法一樣嗎?」抱著腦袋躲在傅惜容背後,原小俠咕噥道:「呿,我爹娘不就是你爹娘嗎?說得好像跟你沒啥關係似的……」
「你在嘀咕什麼?」原君振挑高一眉。
「沒!沒什麼!」原小俠趕緊說。好險,沒給他聽見。
嘻!遮容的帷帽下,笑聲輕逸。
銀鈴般的笑語與不經意露出的貝齒近日頻繁出現,傅惜容知道這不合「笑莫露齒」的閨箴,但原諒她,原公子與小俠的對話真的……好好笑!
向來樂天開朗的原君振幾乎要歎氣了。
一開始,態度戒慎恐懼的她,讓他覺得不耐煩:而現在,因為日漸熟識而安心的她,不時露出令他怔忡的神態,這令他煩惱。
再這樣下去還得了!他搖頭。不妙,大大的不妙!
「原公子不想喝茶嗎?」傅惜容送上茶水的柔荑僵在半途。
原君振搖波浪鼓似的腦袋頓時停下。「啊?」
「嘖嘖嘖,四哥真不解風情、真不識情趣、真不給姊姊面子,真是--」
「你想死得『真』淒慘,可以繼續再說下去。」原君振接過茶杯,一口飲盡。
「那個……」為緩和氣氛,傅惜容難得地主動啟口提問,好移轉原君振的注意力,「洛河鎮可有馬車出售?」
「沒有。」原君振放下茶杯,想起自己為買馬車一事奔波的原因,目光如劍殺向自家七弟。
顯然,傅惜容的心意雖然可取,但她努力的方向有相當嚴重的錯誤,非但沒為兩人緩頰,反而勾起舊恨。
不知死活的原小俠軒眉一掀,責難道:「又是沒有。都經過三個鎮了,怎麼還找不到一輛馬車?四哥,你確定你有認真在找?」
「若不是某人,我需要這麼忙嗎?」該死的,當初光顧著答應傳姑娘前往成都協尋黃金連理枝,竟忘記他四川老家那一窩天南地北亂竄的家人,好死不死的,還遇上最麻煩的小鬼。
真是……嘔!很嘔!有夠嘔!
「蘇!」他大口喝盡傅惜容再為他添注的香茗。
平心靜氣後,原君振轉向坐在對桌的佳人,神情為難。「這鎮太小,根本沒有人出售馬車,甚至沒有一戶人家擁有馬車,所以--」
帷帽的紗巾隨著傅惜容輕搖螓首而擺動。「沒關係的,原公子,這也是不得已的。若我會騎術,也不用委屈原公子與我同乘一騎,我知道原公子是不得已的,惜容衷心感激公子的好意。」想起兩人同乘一騎的親暱,紗巾後的小臉悄悄地泛起酡紅。
「慢,妳的意思是,我是不得已的?」
「四哥是不得已的?」原小俠也很驚訝。
不可能吧,這些天他死皮賴臉地跟著他倆一塊兒走,怎麼也看不出四哥臉上寫著「不得已」三個字啊。
相反的,他覺得自家四哥臉上掛著很得意的笑,像極偷腥的貓兒,連帶這些天他原小俠挨的拳頭在力道上也減輕許多。
「不是妳不得已?」原君振訝然問出口。
這要她怎麼答?傅惜容羞惱地想,最後索性抿唇不語。
愣了一會兒,原君振才發現自己這話問得語病百出,猛搔腦袋,平常聲音大又忒愛說話的人,嘴巴突然變成密不透風的蚌殼。
另一邊,傅惜容雙手握著溫熱的茶杯,螓首低垂,羞得不敢看向任何人。
至於原小俠--
正處於驚魂未定的疑懼狀態,一時間無法回神。
怪怪隆得咚!是他眼花,還是作夢?
臉皮厚如長城城牆的四哥竟然會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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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馬經過清平鎮,恰逢該鎮一戶大富人家舉辦婚事,在鎮中廣場又是戲班、又是雜耍的,與全鎮居民共享喜樂,熱鬧非凡。
原君振本想繞道,偏清平鎮位於兩處狹長山谷之間,沒有其他通道,一行三人只好牽馬經過。
順著洶湧的人潮一路向西行,原小俠除了那雙好奇四巡的眼睛,還算安分,牽著馬匹,乖乖跟在後頭。
傅惜容則像個無助的孩童,依賴意味濃重地緊拉原君振的衣角,怕被人群衝散,迷了路。
原君振也由著她去,眼下人滿為患,只好讓她就這麼拉著。
只是,隨著人群的推擠,他的衣角也給拉扯得愈來愈不像樣。
「失、失禮!」在原君振後頭,怯生生的驚呼不時傳來,時而伴隨著踉艙的步伐,連帶扯住他的腳步。「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原君振不用回頭也能想像傅惜容一手拉他衣角,一手按住遮臉的帷帽,舉步艱難又不時踩到人的狼狽模樣。
「唉。」深深一歎,他壯碩的身形一頓,轉身將辛苦跟在後頭的女子扣腰一抱,緊鎖在身側。
「原、原公子?」傅惜容眼中掠過一抹驚慌。
「這樣會比較好走。」他側身權充她的盾牌,逐一擋開人牆,讓柔弱的傅惜容得以邁步前進。
「多謝公子……」紅著臉,傅惜容暗自慶幸這會兒所有的人都忙著湊熱鬧,沒人有餘暇往這兒探看。
這樣的親密不合禮教規範,但……令她覺得安心。
不知怎的,她發現自己只要在他身邊,便會變得勇敢一點,心也會篤實一些,不像獨自一人離開成都時那樣,終日小心戒慎、惴惴不安,就連住宿客棧也不敢熟睡,怕半夜發生什麼事。
這些情況,直到遇見他,他答應隨她回成都後,便不再發生。
在他身邊,她總是能安心無慮。
「好心的姑娘、公子、大爺啊,看在小乞兒孤苦無依的份上,給一點銀兒讓乞兒換個饅頭果腹吧,做善事、得好報,乞兒給大夥兒磕頭啦……」不遠處,乞討的聲音傳來,在這喜事當頭的街上,形成極度的對比。
傅惜容腳步漸緩,目光梭巡著聲音來源,最後,在牆角處發現衣衫襤褸的小乞兒。
那孩子,不過才十一、二歲啊……惻隱心起,傅惜容眼眶泛紅。
冷不防地,頭頂上傳來叮囑:「別胡亂同情,那小鬼是有靠山的。」
「靠山?」傅惜容抬起疑惑的小臉。
「就是有人在後頭撐腰。」原君振簡單解釋。「妳瞧,在那茶館二樓欄杆旁坐著的人,就是那小鬼的同夥。」
傅惜容隨他指的方向望去,的確有一名男子倚在欄邊,直盯著街上看。
「可這麼小的孩子,我……我不能給他點銀子嗎?他看起來那麼瘦小,肯定餓了許久,而且……他看起來比小俠還小,才這麼小就被歹人利用,行乞討生活--」愈想愈可憐,愈覺可憐就愈同情……傅惜容掀開紗巾,薄薄的水光蕩漾在投向他的柔眸中。「不行嗎?」
該死!原君振煩躁地直搔頭。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
「原公子?」眼帶淚光的傅惜容繼續瞅著他。
「妳--好,我帶妳過去……」本欲吼出的怒聲接觸到柔軟的視線,全吞回了肚裡,認栽地為她排開人群,朝小乞兒走去。
傅惜容感激地朝他一笑,瞇起的眼擠出眼眶裡的淚。
瞧見那淚光乍閃,原君振深深歎了口氣。
算他服了她,這個心地良善得看不見一絲江湖險惡的千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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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最後敗在傅惜容的眼神哀求之下,但原君振還是不甘心。
是以,當傅惜容遞出五兩銀給小乞兒,得到一連串的好話致謝後,他拉著她躲在不易被人發現的巷弄內,靜待後續發展。
「妳等著看,不出一刻鐘,茶館二樓那傢伙就會走下來,經過小乞兒跟前,轉進對面的巷子,小乞兒不久也會跟著走過去。」
「我才不--」最後一個「信」字還未出口,已見那人從茶館走出,狀似漫步地接近小乞兒。
然後,一切如同原君振所說,先是男子轉進廣場旁的窄巷,緊接著,小乞兒也起身,搖搖晃晃地往巷子走去。
不一會兒,兩道人影先後消失在窄巷中。
「看吧。」
「可是……」傅惜容想反駁,但拙於口才的她,實在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妳畢竟不曾出過遠門,自然不知道世道有多險惡。」原君振拉著她往窄巷行去。
「做什麼?」
「去聽聽他們說什麼。」他咧嘴朝她一笑。「反正都是見見世面嘛,看個徹底也算是有始有終。」
「話哪能這麼說--」
傅惜容還想說話,卻被原君振阻止,「噓。」
眼下,兩人已跟到巷口,才發現這是個死胡同,小乞兒與男子正背對街道,蹲在角落數著今日的收穫。
「大哥,五兩七十文哪!今兒個可真是豐收啊!」
「不錯不錯,真有你的。那姑娘真是好心哪,一丟就是五兩銀子,這可夠咱們花用三四天了,嘿嘿,要每天都有這種愚蠢的好心人出現,不出一年,咱們兄弟倆就能置屋買田做員外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