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晨希
咦?他有報出姓名嗎?
來不及開口問,傅惜容已搶先一步--
「我們為牠挖墳立碑好嗎?」
「我們?」
「是啊,我們。」她語氣怯怯地。「好嗎?」
不好!原君振本想這樣喊出口,無奈視線接觸到她的,這聲「不好」硬是煞停在咽喉,像梗住的果核,怎麼都吐不出來。
瞧她凝視自己的鳳目晶亮如星,夾帶委屈的薄薄水光,無言地勒索他鮮少發揮作用的同情心。
「鮮少」發揮作用,不代表「從來沒有」。
原君振發現要拒絕她這種眼神實在很難,尤其,又加上柔裊嗓音的懇求--
「好嗎?求求你,原公子……」
該死!原君振低咒一聲。
撤回前言,心性良善的好姑娘是他的錯覺。
她,是個大麻煩--很大很大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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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商已臻三十年,傅仁豪面臨此生以來最大的危機。
透過武林好友知道江湖中有「找」這等神秘組織,只要欲尋之物有名有形,沒有「找」尋不著的,是以,他才敢答應總督大人的請托,尋找黃金連理枝。
「找」不愧為「找」,不出兩個月便尋得黃金連理枝,但--
尋得不久,黃金連理枝竟不翼而飛!
寶物失竊,又逢歲末,派人探尋之餘,他還得忙著跑分號查帳,到今日才回來,仔細一算,他離府也有一個半月了。
「老爺,你回來啦。」傅家總管苗仙娘步入花廳,就見主子只手托腮坐在椅上,一籌莫展地長吁短歎。
「嗯。」傅仁豪應得有氣無力。「我不在這段期間,府裡可有什麼事?」
聽見主子的歎息,苗仙娘忍不住暗自寄予同情。等會兒聽完她要稟告的事,怕他更要歎氣了。
「小事沒有,大事一件。」
「說吧。」現在已經沒有什麼事能嚇著他了。
「就是--」
「傅兄,東西找回來了嗎?」四川總督大人邵康拉著嗓門,從前院一路殺進花廳。
說鬼鬼到。傅仁豪白眼一翻。「他怎麼知道我回府了?」
苗仙娘搖頭,同樣不解。「老爺,我要告訴你,小--」
「傅兄!」邵康跨步入廳,打斷苗仙娘的話。「怎樣?找回來了嗎?」
「啟稟大人,目前尚無消息。」傅仁豪客套回應,語調帶冷。
寶物之所以失竊,這邵大人絕對是禍首。
要不是他好大喜功,活像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一樣,獲得寶物後一時興起,派手下護著這寶物繞城一周,讓百姓得以觀賞此等稀世寶物,又宣告此物將暫置傅府,直到他回京述職時,再帶回京中官邸,根本不會有這種事發生。
唉,古人有言:財不露白。拜他唯恐天下不知的宣示所賜,寶物遭竊是家賊或外賊所為,根本無從判斷,更別提尋回了。
「怎麼這麼慢。」邵康凝眉,好像尋回寶物就像吃飯那麼簡單。
「草民無能,依大人之能,定能速速尋回寶物,不如就--」
「好冷的口氣啊,傅兄。」邵康抱臂磨蹭。「放眼川境,敢這麼對本大人說話的就只剩你了。」
「狗子,不要逼我轟你出門。」傅仁豪咬牙道。
邵康聞言,立刻像屁股著火般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啊!啊啊!都說幾千幾百遍了,不要叫我小時候的渾名!」
「狗子狗子狗子,滿頭癩痢的小狗子!」氣死了,要不是他性喜炫耀,他會忙成這樣嗎?
「啊啊啊,可惡啊!」邵康惱極了,捲袖掄拳,準備向多年好友轟出重拳。「死大胖,叫你別說你還說!」
「什麼死大胖?!」傅仁豪挺起中等身長的壯碩身軀。「搞清楚!我是『壯』,不是『胖』!」
「哈!你是『胖』,不是『壯』!」邵康一哼,大揮衣袖。「不要胖子充當壯漢,也不想想看自己身上是肉多還是油多!」
「你說什麼?!」被寶物失竊一事惹得心煩的傅仁豪,也跟著摩拳擦掌,準備以民犯官,好好教訓這個給他添亂子的無聊總督邵狗子。
四川總督與珍芳齋主事者之間的交情,為免讓人有官商勾結的揣想,只有少數人知情,好比一旁觀看的苗仙娘。
從小一塊兒長到大的老朋友,怎會不知情?
「不要吵啦!」苗仙娘雙手扠腰。都幾歲的人了,竟然像娃兒似的吵架。「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們說--」
傅仁豪揚掌,示意她閉口。
「仙娘,妳站遠點。」語調大有「男人的事,女人別插嘴」的意味。「我今天不把邵狗子打得滿地找牙,我就不姓傅!」
「這句話是我要說的!」邵康回吼,朝老友握拳猛揮。「我今天不把你傅大胖打成一攤肉泥,我『邵康』二字就倒過來寫!」
「你們--」苗仙娘杏眸圓瞪,看著兩個年過四旬的男人在地上扭打成一團。
如果目光能殺人,傅大胖和邵狗子絕對難逃她的凶光。
遺憾的是,目光並不能殺人,是以,苗仙娘瞇起眼,決定使出撒手鍆。
轉身離開花廳,去而復返的她,手中多了一桶水。
打得難分難捨的兩個男人,完全沒發現身邊狀況有異,直到--
嘩啦啦--
「哇!」
「哇呀--」
十一月秋末將入冬,涼水當頭澆,兩個男人登時哀叫。
邵康先一步咒罵出聲:「誰啊!哪個沒良心的混帳,膽敢對大人我潑水?!」
「我是沒良心的混帳,嗯?」苗仙娘哼聲夾冷,凍得邵康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呃、呃……不、不,怎麼會是妳呢,沒良心的混帳當然是--是他!」他手指點向正在一旁搖晃腦袋甩水的老友。「就是這個混帳傅大胖!」
「邵狗子你--」
「夠了!你們兩個是嫌事情不夠煩、不夠多嗎?哼!」
「不……」怯於雌虎發威,兩個男人氣弱地應道。
苗仙娘重重哼了哼,歎息地說出傅府發生的大事:「聽我說,惜容留書離家了。」
「哦,妳剛說的大事就是這麼回--什麼?!惜容離家出走?!」前一刻還從容鎮定的傅仁豪嚇得跳起來。「什麼時候的事?為什麼?我……我這個爹是哪裡做錯了?有嗎?我有嗎?」
「惜容離家?!」邵康也同樣震驚。「容丫頭從小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出個閨門還要人家三催四請五拜託,連我這個世伯都不太敢見了,怎麼敢一個人離家出走?」
「她留書說她知道黃金連理枝失竊的事,希望能為你分憂解勞,所以她決定離家追上原大俠,請他回成都,幫咱們尋回寶物。」說到這兒,苗仙娘歎了口氣:「難怪她會問我原大俠長啥模樣,我以為她只是好奇,沒想到--」
「那種東西哪比得上我的寶貝女兒!」傅仁豪暴吼,肝火直往上燒,指著邵康的鼻子就罵:「都是你害的!如果不是你找什麼黃金連理枝,還獻寶似的拿它遊街,它也不會被偷,我的寶貝惜容也不會為了我,一個人離家出走,萬一惜容在路上發生什麼事--」愈想愈擔心,愈想愈害怕!「邵康,惜容要是有什麼萬一,我管你是不是四川總督,絕對要你提頭來見!」
擔憂受怕的,不單是做爹的傅仁豪,邵康更是緊張。
說到底,這事都是因他而起,他心下的擔憂不亞於好友。
「放心,我立刻差人查探惜容的消息,就算把整個四川翻過來,我也會找回惜容,給傅兄一個交代。」
「交代?」愛女如命的傅仁豪語聲哽咽:「我不要你給我什麼交代,我只要我的惜容平安歸來,我就只有她這麼個女兒……」
他的寶貝女兒啊……
第三章
不該是這樣的。
事情不該是這樣的!
泡在浴桶裡,原君振怨念深重地想著。
浴桶--沒錯!此時此刻的他正泡在客棧澡堂的浴桶內,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點頭答應跟著那姑娘回成都。
那姑娘……如今有名有姓,姓傅名惜容,正是他上一趟差使的請托人傅仁豪的千金。
她尋他,是為了不久前他從川西深山挖墳尋得的黃金連理枝,根據她的說法,黃金連理枝在他離開成都不久後便遭竊。
好吧,弱女子如她,又是嬌生慣養的富家千金、跋山涉水這麼一大段路,從川西的成都追到川北山麓,她的毅力令人感佩。
但這不足以構成他答應隨她回成都的理由。
「為什麼會這樣?不該是這樣的。」不知第幾次問自己,他還是找下到滿意的答案。
回到大竹鎮,天色已晚,兩人在鎮上客棧住下,用過晚膳,原君振差小二準備泡浴所需,洗滌一身狼狽。
會這麼狼狽,全拜傅惜容之賜,要挖一個十來尺高的巨熊得以安眠的墳,很難不把自己弄得渾身髒泥。
明知為一頭能i設墳立碑很蠢,但在她又是哀求又是充滿希冀的眼神下,他無法不心軟。
就連答應再走一趟成都,協尋失竊的黃金連理枝,也是因為敗在那雙淚水盈眶的眼眸凝視下,鏈i法狠心拒絕使然--即便他從未與姑娘家如此朝夕相處,即便這麼做有違他不與僱主有太多牽扯、萬事只求簡單的行事作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