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沈盈
楔子
噹噹噹……
放學的鐘聲準時響起,原本安寧的學區,頓時響起了一陣歡呼。
一個綁著麻花辮的女高中生背著書包在走廊上以龜速前進,鬧烘烘的同學們一窩蜂地從她身旁急竄而過,直奔樓下,趕著投向自由的懷抱。
冷眼看待同學們「逃離」校園的舉動,她以穩定的龜速往更高的樓層走去。
手心的汗水浸濕了書包的肩帶,不過兩層樓的距離,彷彿用了她一世紀的光陰。
頂樓的樓梯口出現在層層階梯之上,夕陽的晚霞細心地妝點著那小小的四方之地,顯得格外地紅光燦爛。
路走到了盡頭,她的心跳頻率也加速到了極限,速度快到她懷疑它會在下一秒停止跳動,緊接著她就會因心臟麻痺而亡。
女孩預期中的不幸並未降臨,直到她踏上了最後一級階梯。
一眼望去,男孩結實的背影近在咫尺,女孩立即有了退縮的念頭——天色不早了,她該早點回家去。
駝鳥的想法還來不及落實,空等了半天的男孩,不耐煩地回身,正好迎上女孩退怯的目光。
「汽水瓶,你搞什麼?現在才來。」男孩微慍地看著手上的腕表,抱怨道:「你遲到了半個小時耶!」
「我……」女孩雙頰兀自泛紅,扭捏了半晌,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我什麼?有什麼事你快點說,我還趕著上課!」男孩催促道。
六點鐘,補習班的課就要開始了,他沒有太多的時間和她閒耗。
「我……」又浪費了一分鐘,女孩還是「我」不出什麼來。
事情漸漸有趣了,男孩開始有點興趣想知道女孩到底想跟他說什麼,怎麼會這麼難以啟齒?
好奇心的驅使下,他好整以暇地多給了女孩五分鐘,不過很可惜,女孩口吃的症狀絲毫沒有改善,男孩只好宣告放棄。
「我趕著上課,有事改天再說好了,我先走了。」他已經仁至義盡了,再待下去,他鐵定會被補習班老師扒皮的。
男孩快步地越過女孩的身邊,眼看著就要步下階梯,一抹無法抑制的心慌湧上女孩的心房,她孤注一擲地驚喊,「我喜歡你!」
「你說什麼?」男孩幾乎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最艱難的一步已經跨出,女孩的勇氣猛地大增。
「我喜歡你,我不想只作你的死黨,我想作你的女朋友,我想和你永遠永遠在一起!」女孩衝向男孩的懷抱,緊緊地擁住他。
男孩將女孩推出一點距離,摸了摸她的額頭,以無比認真的口吻道:「你吃錯藥了呀?」
早跟她說感冒就要去看醫生,學人家亂吃什麼成藥,現在吃出毛病來了吧?
瞧,都已經開始胡言亂語了。
「你認真一點好不好?我不是病糊塗才跟你告白的,我是真的喜歡你!」女孩的鼻音依然很重。
討厭!被他說中了,她的感冒確實還沒好。
「我已經很認真了!」男孩強調。
女孩從他的神情看出他根本不把她的話當一回事。
「你明年就要上大學了,到時候你會認識很多漂亮的女孩子,然後你就會把我給忘了。」女孩正經地訴說著自己鼓起勇氣告白的原因。
「原來你是擔心這個。」男孩不懂,為什麼女孩子都喜歡擔心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在我的心目中,你和其他的女孩子是完全不同的。」
「怎麼個不同法?」女孩的瞳眸亮晶晶的,眼神中充滿期待。
「你是我的死黨呀!」男孩豪氣萬千地搭著她的肩膀,並且作出承諾,「我不是一個見色忘友的人,即使我認識了別的女孩,也不會忘了汽水瓶永遠是我最好的朋友。」
「可我要的不是這樣!」他腦袋裡裝的是糨糊呀?她都已經說得這麼清楚了,他怎麼還聽不明白?
「那你要的是怎樣呢?」他糊塗了,回想起今兒個一天的遭遇,腦中靈光一現,他頓時明白女孩心裡打的是什麼主意了。「喔,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了?」女孩看出他的表情有異,但仍然不太相信他真的弄懂了自己的心意。
「今天是四月一日,你想作弄我,看我驚慌失措的樣子,對不對?」
他自作聰明的說著,「哈哈,我才沒那麼容易上當呢!」
「四月一日?」愚人節?
「你想裝傻呀?」她還真是不屈不撓,即使謊言被他當場戳破,也還能面不改色地繼續演下去。
「就因為今天是愚人節,所以你以為我剛剛所說的一切都是在開玩笑?」一股冰涼的寒意在蔓延,迅速地攻佔了她的四肢百骸。
這到底是誰開誰玩笑?
女孩看起來好失望、好傷心,男孩登時覺得自己沒呆呆地上當,好像很不應該。
「我也很想呆呆地受騙呀,」他很是無奈的說道。「可是今天除了你之外,我已經被不同的人捉弄了八次了,只能說你來得太晚了,明年請早。」
他已經很可憐了,一天之內無端端地被惡整了八次,這會兒好不容易沒受騙,還得開導死黨鼓勵她來年再接再厲。
他是招誰惹誰了呀?
女孩聽了他的解釋,簡直是哭笑不得。
她真不知道自己是該躲在被窩裡痛哭一場?還是該去揍那八個豬頭一頓,好讓他們三個月下不了床?
不過眼前的當務之急,還是得先教訓一下這個不解風情的「大白癡」!
「你還真以為自己沒著了我的道嗎?」壞心眼一起,女孩笑得高深莫測,她抬起左手,看著繫在上頭的腕表,精確報時。
「現在五點五十七分,一百公尺跑九秒的話,你應該還趕得上尤老師的課,祝你好運!」她十足十地幸災樂禍。
就當是給他一個教訓好了,傷害女孩子脆弱的心,代價是很慘重的,至少得罰站三個小時才能了事。
男孩驚慌地看了一下時間,果然離他上課的時間,只剩下兩分五十秒。
他「又」中計了。
「該死的汽水瓶,我要你絕交!」背起擱置在一旁的書包,男孩惱恨地口出惡言。
女孩好遺憾。
想不到他剛口中堅強地足以維持一生的友情,此刻竟是如此地脆弱,禁不起一個小小的玩笑。
「你剛剛不是說,我是你永遠的好朋友嗎?」她皮皮地提醒道。
男孩想想也對,就這樣絕交,不是太便宜她了嗎?「你給我記住,明年我不整得你哭爹喊娘的,我名字倒過來寫!」
媽的,今天是什日子呀?他居然被騙了九次!
他恨愚人節啊——
空蕩的樓梯間,迴盪著男孩不滿的怒吼。
女孩站在陽台,望著樓下那個小小的黑點,獨自低語,「明年?明年你就要上大學了,還怎麼跟我算帳呀?」
凜冽的寒意迎面而來,她下意識地環抱住自己,濃濃的悲哀襲上心頭,強忍的淚水,終於……決堤。
一直到好多好多年後,女孩仍記得十六歲那年的春天,好冷、好冷……
第一章
「萍萍呀,你大哥都已經申請我們移民過去加拿大了,你為什麼還要去台北念大學?等去了加拿大再念不就好了嗎?」紀媽媽坐在女兒的床邊,看著女兒收拾行囊的忙碌身影,不很明白女兒到底在想些什麼。
話說紀媽媽今年五十有五,一共生了七子一女,以八德命名,分別是昱忠、昱孝、昱仁、昱愛、昱信、昱義、昱和、雪萍。
紀家的八個子女,個個都是人中龍鳳,男的俊帥,唯一一個寶貝女兒,更是少見的秀麗;然而更為外人津津樂道的,是紀家的七個媳婦,個個都是異國人。
每到過年的時候,散居各國的紀家人齊聚一堂,那情景簡直就像是八國聯軍的縮小版。
今年,在加拿大的大兒子——紀昱忠正式申請他們一家人移民到加拿大,如果沒有體檢或良民證的問題,大概再一年左右就會有消息了。
本來是可喜可賀的一件事,但這老么不曉得發了什麼神經,明知全家就快要移民了,還堅持去考大學,若只是考個經驗那也就算了,壞就壞在她還堅持要去念。
念完了這一年,到國外還不是得重修,何苦多此一舉?
「媽,K大是我好不容易才考上的,現在我如果不去念的話,那我之前三年的努力不全都白費了嗎?」紀雪萍在母親的身旁坐下,試圖說服母親。
「可你一個女孩家出門在外,媽媽不放心。」紀媽媽的眉毛、眼睛全皺在一塊,活像個苦字。
「那就更不用擔心了,你忘了我和邵揚是同一所大學嗎?他會照顧我的。」紀雪萍抬出死黨當擋箭牌。
「可邵揚他有女朋友了,讓他照顧你,會不會不太方便呀?」紀媽媽話中有話。
她明的是擔心女兒去打擾了人家的好事;暗地裡也是在提醒女兒,那邵家男兒如今已是「名草有主」的人了。
紀雪萍的笑容斂去,嘴硬地道:「他不方便照顧我,那我就自己照顧自己,反正我又不是為了他才去念大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