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明硯
「我們……我腳扭傷了,什麼都沒有,別誤會!」寧雨原本蒼白的臉頰一瞬問漲得通紅。
相較於寧雨的羞憤尷尬,李斯倒是神情自若好似什麼都沒發生一般,在電腦桌上找出一隻筆寫了個地址遞給安鳳言,「妳可以去這個地方打聽一下。」
一哦!好!」安鳳言轉身剛走兩步,又轉回身看著寧雨,不放心的問道:「妳真的沒事嗎?」
「我沒事。」寧雨直搖頭,「不用管我,快去追妳表妹。」
安鳳言又狐疑的看了一眼李斯,才轉身下樓,心中雖對他們的關係有很多疑問,但她一時也顧不了好友的事,當務之急還是找到那個任性翹家的表妹再說。
李斯在安鳳言走後由臥室裡拿出一瓶藥酒,坐到寧雨的面前,脫下她的鞋子要替她推拿。
「不用!」寧雨臉微紅的縮回腳,一半原因是他的碰觸讓她不安,另一半原因很丟臉--她怕痛。
李斯輕笑,「別任性,可不是每個人都有幸得到我的服務,妳的腳不先處理一下,一個月內甭想下床。」他大手粗魯的抓回她的腳,另一隻手脫下她的鞋子。
寧雨吃痛的呻吟一聲,又急忙咬住下唇,不想被他笑話。
李斯笑看著她,眼中有著明顯的戲謔,故意曖昧的說道:「忍不住就叫出來好了,放心,我的公寓隔音效果很好,不會有人誤會妳在叫床的。」
寧雨的臉一下又紅了,兩眼閃著怒火,「你……」又是這輕佻的笑。腳上痛,加上被張小嫚推倒的狼狽加上他的一再戲弄與蔑視,她的委屈、憤怒一瞬間湧了上來,終於失去理智的推開他,也撞翻了藥酒。
「滾開!別碰我!」她口不擇言的對他大吼:「你憑什麼嘲諷我、侮辱我!你以什麼身份、什麼理由一而再、再而三的在言語上佔我便宜?告訴你,我寧雨不是你所認識那種隨便,沒尊嚴的女孩,也不是你這種粗鄙無禮的人惹得起的,請你認清自己的身份,學習怎麼尊重人!」說著她的淚再也忍不住的流了下來。
有一瞬間,他就這樣面無表情的面對她的控訴,看著她傷心的哭泣,過了好一會兒笑容才又浮現在他臉上,仍然是調侃的語氣。「果然是千金小姐,訓起人來都這麼盛氣凌人。放心,我會滾開,不過這是我家,實在滾不了多遠,所以只能委屈妳再多待一會兒。」說完他打了通電話給楊浩林,通知他來接人,然後便看也不看她,逕自走到陽台倚著窗邊抽起煙來。果然離她遠遠的!
寧雨靜靜的坐在沙發上,拾起一旁的鞋俯身穿上,她的腳踝已經腫到有平時的兩倍大,經過他剛才的處理真的不痛了,只是麻麻的、脹脹的。她的情緒已經沒有剛才激動,連她自己也沒想到會說出那一番話,她的好教養彷彿在瞬間消失,像個瘋子般指著他大吼大叫。
她不想否認,當他臉上笑容消失的那一瞬間,她真的有報復的快感,但那也僅僅是一瞬間。她在他隱怒的眸中竟看到哀傷,來自靈魂深處的悲愴,她以為自己眼花,但他後來刻意佯裝出滿不在乎的笑臉洩了他的底。他吊兒郎當、玩世不恭的背後也有不為人知的故事嗎?她產生了一點點好奇,但也僅此而已,她在他心中仍是那個可惡無禮的小混混。
李斯的煙一根接一根的抽著,直到楊浩林敲門才停止。
對於寧雨的指責他無言以對,連他自己也弄不明白為何要與她過不去,他是很愛開玩笑,而對她的戲謔也確實有些過頭。他不只想看她憤怒的樣子,莫名其妙的也想讓她難過,因為他一見到她嫻靜溫婉的笑靨,一副不知苦為何物的純真模樣,就莫名的令他忿忿不平,甚至令他想到艾芬的死,想到人世的不公,想到自己無法挽回的錯,那種失去艾芬的痛就會翻江倒海的向他撲來。
同樣是女孩,同樣擁有花一般的容顏,只因為出身不同,就擁有完全不一樣的人生、不一樣的命運。艾芬死了,他恨天恨地更恨自己,所以他決定要跟天爭,直到死為止。
而寧雨就像公主一樣,她舉手投足間的高貴氣質與文雅是艾芬所沒有的,這就是出身好的不同之處。而他不也是因這個原因才與艾芬分手的嗎?當他想挽回的時候已來不及了。若非如此,他又怎會知曉真正的自己呢?卑鄙、勢力、冷酷、自私自利,根本不配得到艾芬的愛戀,死的應該是他才對。
而現在他更加的無可救藥,為了自己內心的不平,竟然自私的為難一個完全不相干的女孩。他記得,他肯求父親答應自己與艾芬的婚事時,他父親笑著拍拍他的肩膀說他以後會離開艾芬的,因為他是極現實、有野心的人,為了達到目的會不擇手段。他父親說對了,他的目的是榮華富貴,所以他果然自私的拋棄了艾芬。
艾芬是個堅強的女孩,艱苦的生活把她磨練得幾乎是無堅不摧,她從未在他面前流過一滴淚,或許是他曾說厭惡女人哭泣,所以她才沒在他面前表露出她的脆弱。
就在適才,寧雨哭出來的一瞬間,他的心彷彿被撕裂般,鮮血淋漓。若艾芬生前在他面前大哭大鬧一場該有多好,甚至罵他負心漢、陳世美、忘恩負義、豬狗不如都好,但她沒有,只對他說了「保重」兩個字!
妳已死,讓我何來保重!又為何要讓寧雨出現在我面前,擾亂我的心神,讓我痛!李斯仰天苦笑,麻木多年的心終於有了感覺,那個瘦弱文靜的女孩竟讓他對她一見鍾情!艾芬、艾芬,妳的一句保重讓我生不如死,而妳卻雖死猶生,時刻纏繞著我。以為早已無愛,卻是心中害怕有愛。
也罷,我注定要為我當年的錯誤付出代價--孤獨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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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浩林來到李斯家,與李斯寒暄了幾句,見到寧雨滿臉淚痕以為是腳痛的緣故,並未多想,還調侃了她幾句。她只是文文靜靜,略帶羞澀面對。
她未向楊大哥告知她是被氣哭的,或許人家只是認為說了幾句玩笑話,而對她的反應激烈感到莫名其妙呢!況且他們今後應該不會再有交集,她不想讓他認為自己是幼稚、驕縱的女孩。
然而,就像李斯所說的,之後她的確在床上待了一個月。本來她可以拄著枴杖出門的,但她的家人不放心,一直到她完全康復才准她上班。她小時候體弱多病,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床上度過的,所以日子並無想像中的難捱,無聊的時候看看書、聽聽音樂,平靜的任時間流逝,反正她喜歡寧靜。
但這次,李斯那雙隱怒的眼、受傷的表情卻時常在她腦中浮現。她真傷了他嗎?或是自己大驚小怪,他只是愛開玩笑罷了。若是換成姐姐或許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說不定會反唇相稽的說些更惡劣的黃色笑話,不會臉紅,也不會心跳加速。
唉!寧雨幽幽的歎了口氣,姐姐常說她是生錯了時代,腦袋封建保守,就是那種丈夫死後會守到被後人立貞節牌坊的傻女人。想至此,寧雨不禁輕笑。她怎麼會呢?受現代教育熏陶二十多年,怎麼會做出這等傻事,她又不是自虐狂。姐姐從來就沒瞭解過她,不!其實應該說沒人真正瞭解過她。
想到古代被制度壓抑的女人真是可憐,死了丈夫又不能改嫁,否則就會被認為不貞潔,只能抱著丈夫的靈位孤苦的過完一生。
她有時不禁在想,自己若是她們會怎麼做?若與亡夫沒有感情,她一定會耐不住寂寞另尋出路。但若與丈夫有情呢?失去心中的摯愛、失去靈魂的歸屬,她還會獨自活下去嗎?
看來姐姐說錯了,她即使生活在古代也不會有人為她立貞節牌坊。
她只會有兩種選擇,不是改嫁就是與君共亡。
天!自己的腦子又在天馬行空的亂想了,看來她真的是悶在屋中太久了。其實想想,人生的路並非只有狹窄的一條,怎麼活都是一場人生,只要是自己所追求的,又何必在這種事上談成敗、論英雄呢?
都是那個叫李斯的人擾亂了她!說也奇怪,二十多年來還不曾有哪個人能駐留在她心中,更別提讓她時常想起,就連她的初戀情人她都能說忘即忘,毫無留戀。但她愛自己的家人,那種感情很濃也很深,所以她也並非是無情的人,只能說她還沒遇到與自己心靈相契合的人吧!
這些年來除了家人,只有一個模糊的影子能佔據她的心頭,沒有相貌,只有聲音時時盤旋在她耳際,令人心安的聲音。她突然問覺得記憶中的聲音與李斯很相似,連忙下意識的甩頭否認。怎麼會呢?她自嘲的想。腦袋真是越來越糊塗了!她當下便決定明天就去上班,無論家人是否贊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