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昕語
賈詩文卻沉默不語。不知怎地,聽他的敘述,他反而對她更心疼、更不捨。范家偉並不知道她曾為了他獨自在深夜淋雨,為了他病了也一個人撐,不管兩人之間的愛情還存不存在,至少這麼多年下來,都有一份難捨的情義,
「但是我真的無法恨她。她很聰明,和她在一起我學到很多,她可以是個好朋友,為你解決很多麻煩,但她的愛太有壓迫感,教人難以喘息。」
「被她愛著其實應該很幸福……」他終於啟口。
范家偉一聲苦笑。
「或許是我不知足吧,我怕那樣的約束。」
兩人都沉默了下來,都靜靜地想著同一個人。
「你知不知道……她有個坐牢的父親?」賈詩文先開口了。
范家偉一愣,他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
「台中是不是有個監獄?」
「你是說她爸爸被關在那裡?」
「也許吧,所以她上台北唸書,努力地想做個出人頭地的人。」
范家偉靜了一會,才又開口:
「所以她才會那樣自我保護,不讓別人瞭解她,卻又對她愛的人那麼霸道……」
「她爸爸殺了她媽媽和她媽媽的情人……」
范家偉一震,倏地叫道:
「啊!我知道這件事,當年幾乎震驚了整個台中,是頭條社會新聞呢!」
「有這樣的過去並不光彩……」賈詩文語氣柔緩,但他的眼神是藏不盡的疼惜。
「可是不關她的事……」
「要是你受得了嗎?」他問他一句,范家偉語拙,歎息。賈詩文心疼道:「在一個沒有愛的環境下成長,她比誰都渴望愛,也比誰都想要獨佔愛,尤其她是那麼倔強的人。」
「我現在的心情,真的是以一個朋友的立場,希望她快樂辛福。」范家偉歎道。
幸福……他真的覺得和她在一起很幸福,裡島的回憶、和她共度的每一分秒,他都覺得很幸福,因為被她愛著的時候,她的世界只容你存在,不會有其他人、不會有牽絆。或許那種獨佔欲會令人窒息,但長久以來,他就是在一個太寬闊的環境遊走,好像有很多關心、很多愛,就是空間太大了,讓他迷糊了,他分不清愛有等級區分,他回饋給週遭每一個人相同的感情,難怪奶奶要說他,情人和朋友永遠分不清楚。
可是他想給翊芸的,是有別於朋友的、親人的愛,不只是心疼、不只是寵愛而已。
愛是需要包容的,不是一味地給、一味地忍,只容她的嬌、她的壞,她的任性的胡鬧,那卻是她愛的表達方式。
范家偉看著他莫名其妙地傻傻笑了起來。
「大哥?」
「對不起,我要整理一點東西,你先到客廳坐。」
范家偉不明白他要做什麼,但他點頭先行離開了。他真的希望不只翊芸,大哥也能幸福,只有大哥能給她幸福,希望他懂。
她的生日,她一個人慶祝。買了小蠟燭,放在他送她的燭抬上,映亮了滿室黯沉的孤寂。
她還是習慣不開燈,獨自捧著她珍愛的燭抬,她坐在陽台上,呆望燭火躍動,悶悶不樂地抽煙。
加杲我是尼古丁,那我寧願你不要戒……
連情話被他一說,都像可愛的傻話。怎麼會有這麼好的人?從認識他她就一直這麼想著,想著想著,不由自主就愛上他。他不只是尼古丁,更是教人上癮的嗎啡,她想戒都戒不掉……
賈詩文……這麼傻傻的可愛的男人,教人無法不愛……但是,她失去他了吧!再好的人都有個性、都有極限,誰受得了她這般任性呢?連她自己都受不了。
她在自己二十六歲這天哀悼她的愛情,二十六歲,她比六歲小孩還不懂愛情,她只知道別人有的她沒有,所以得了,她就要狠狠抓牢,把自已、也把別人關起來。
但是,那不是愛,那只是她維護她的自卑架設出來的框,就像她把范家偉綁起來,卻只是逼得他出走,遠遠地離開自己。
指上的煙不自覺地燃盡了,她抱著腿將臉埋進了膝蓋,心碎得幾乎顫抖。她在檢討,她真的在反省,可是……還有沒有機會?還有沒有機會?
碰!碰!碰!急促的敲門聲和混亂的電鈴聲在她陷入絕望的境界中拉了她一把,她愣愣地回過頭看著緊閉的大門。那樣倉促的敲響,在寂靜的深夜顯得那樣清亮,敲得她的心頭一陣倉皇,倉皇中又禁不住一陣思念的狂喜。
她倏地起身,衝過去開門。
開門的霎那,像那燭火映亮了黑暗,黑暗中璀璨明亮的,是他的雙眼。
賈詩文一手呈握拳狀還停在半空,一手抱著公事包,他的呼吸急迅,手都敲紅了。在一見到她的時候,他突然漾開了笑,一如往常陽光般的笑,瞬間就溫暖了她晦瑟的心靈。
「你又不開燈了。」他笑道,逕自走進大廳,打開電燈,把她拉坐到沙發。
戴翊芸發愣地看著他就座後就打開公事包,拿出一疊相簿、筆記、名片夾和通訊錄,甚至還有畢業記念冊。她一下地傻了,看著他笑嘻嘻地翻開相本。
「你看,這是我爸媽的結婚照,我老媽很漂亮吧?她以前是做代書的,很能幹的,我爺爺死後她就專心當個家庭主婦照顧奶奶。這是我奶奶,八十歲了,可是還是老當益壯,她精得很,什麼都逃不過她的眼睛。我老爸很帥吧?他是公務員,奉公職守的好人……
「我跟詩晴,小時候還滿像的,很可愛吧!」他翻了幾頁,笑道:「這是我過十歲生日的照片,全身玩得髒兮兮的。這張我最喜歡,爺送我腳踏車,國小畢業的時候,國中三年我每天騎它上學。」
再拿出另一本。
「那是我阿姨的婚禮,詩晴當花童多可愛。還有這個你一定要看,我高中的畢業旅行,這是當時的死黨,待會我拿畢業紀念冊給你看,那時我好呆,這個人是當時班上的活寶,我記得有一次啊……」
他滔滔不絕地說著,自己笑得很開心。戴翊芸卻愣愣地看著他,她知道他在做什麼,他要把自己完全解剖,在她面前完全透明,因為他知道,她的任性該死的不容一點點空間。
他翻開通訊錄。
「這些是我還有聯絡的朋友,這個人做進口家電的,現在在大陸,發展得不錯呢。這個是以前的學長,以前游泳社的,人帥、功課好,可惜出了社會不知怎地,聽說生意失敗、人也變了,很久沒他的消息了,應該找一天約他出來。後面都是現在的同事,這是我跟你提過的課長;還有這是小淑,她兒子好可愛,不過她離婚了,滿辛苦的。這個……咦?」本子裡掉出幾封信,他呆了呆,隨即臉紅。「對不起,這是……信啦!有一些女生給我的,看日記好了,我帶我當兵時的日記來給你看哦,不過沒什麼秘密啦,男人當兵很無聊的。」
他拿出泛黃的日記本時,她的手及時蓋在他手上,他微怔,一抬頭驚見她淚滿盈眶,他嚇了一跳。
「翊……翊芸……」
「不要看了。」豆大的眼淚滾了下來,敲痛了他心扉。
「翊芸……」
「我沒有要探你隱私,我知道你這麼做的目的,可是沒有必要……」
他的眉宇愁了。他只是要她開心,不是要惹她哭的。
「我這麼無理取鬧,我完全不值得你這樣對我……」她忍不住哭道。
賈詩文心急地握住她的雙肩叫道: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想給你看這些東西,那是我的過去,可能很無趣、很無聊,可是我想讓你看,讓你跟我一起體驗。以後的日子我們一起參與,以前你沒有過的,我跟你一起分享!」
「為什麼你還願意這樣對我?你怎麼都不會生氣、不會吃醋?我根本一點優點都沒有,你還想跟我在一起……」她無助地哭喊。
「翊芸……」他收回手,深深地看著她。「我生氣,也吃醋啊!可是……我不是你,不能決定你的心要放在哪裡,我是我,所以知道我要的是什麼。也是因為你,我才知道我要什麼,我要的東西其實很簡單,因為我什麼都不缺,我要的,只要你開開心心的就好了,而我不知道怎麼讓你開心,所以……就用很笨的方法來找你。」
他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
「你的生日還沒過,我不想讓你一個人過生日。」
戴翊芸感動萬分地看著他,眼淚像洩洪般的落,她撲進他懷裡,忍不住放聲大哭。
「傻瓜……傻瓜……」
輕輕擁著她,他溫柔地笑了,拿出了預備好要送她的禮物。他扶正了她的肩,拭去她的眼淚,在她驚愕的淚眼中打開盒子。
「送這個,好像很俗氣,可是我真的覺得很適合你。」他柔聲笑道。取下項練細心地為她戴在她的脖子上。
她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只能任眼淚直落。
「好漂亮。」他開心地笑了。「應該幫你照張相,可是不要哭了,哭了就不好看了。」他心疼地抹去她的眼淚,她的淚水還是止不住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