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藍雁沙
「伯利,你不能中斷你的物理治療,這些復健運動為的是保持你的肌肉柔軟度,恢復你肌肉的強壯,如果肌肉萎縮了……」
「反正我這輩子是再也沒辦法走路了,你們又何必多事!」不待叔叔浩雲說完,伯利己經別過頭去大吼。
「誰說你沒法子再走路的?伯利,醫生說你的腳已經沒有創傷了,剩下的就得靠你自己,做復健練習,或許有一天你就又可以重新站起來。」
「叔叔,你別騙找了,反正我已經認了,又沒有人在乎我的死活,能不能走路又有什麼關係。」拿起遙控器,打開他床尾牆上的超大螢幕電視,自顧自地打著電動,伯利根本對那位辛苦地揉控著他的腿的治療師視若無睹。
「伯利,關於你選定那位丁小姐的事,我已經告拆她,她沒有得到這份工作了。」拿走了伯利手裡的遙控器,浩雲著實不知道該怎麼跟他打交道。
「什麼?」伯利的反應就像是被搶走了心愛玩具的小孩般,滿臉怒容地揮著拳頭,「你憑什麼不讓她來工作?為什麼?」
「伯利,我們現在要幫你找的是位能對你的病情有幫助的看護,丁小姐她……」
「她有什麼不好?」
「她……她什麼都不懂,她連最基本的護理資格都沒有,我已經另外為你選定了位林太太,她曾經是位公立醫院的護理長,如果有她來照顧你,我比較放心。」
「是嗎?她什麼時候會來?」沉著臉,伯利看都不看浩雲一眼。
「明天,另外我明天一大早就得趕到紐約去,我想先到那邊查查帳,正因為我將有一段時間不能停留在台灣,所以我才這麼急著幫你找位合適的看護。」
「我懷疑她會合你的要求嗎?」眼神閃了閃,伯利露出了個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很確定。」雙手搭在伯利肩膀上,浩雲定定地望著他這位酷似他逝去兄長的侄兒,「伯利,紀家就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了,這些日子以來,我忙著辦爺爺跟你爸爸的後事,一直找不出時間好好的跟你聊一聊。不過,等我回來,我一定會撥出時間,畢竟我們之間不應該總是這麼生疏的。嗯,我還有些事要辦,你早點休息吧!」
看著浩雲的背影消失在房門外之後,伯利拿起了放在床頭的球,揚起了眉,發出一陣得意的笑聲。
「叔叔,如果你以為我會乖乖的等你找個老巫婆來當我的獄卒,那你可就大錯特錯了!」將球用力一扔,擲進掛在不遠處的籃框內,伯利這才熄了燈。
被一聲急過一聲的電鈴吵醒,緹瑩拿起床頭的鬧鐘一看,哎呀,不得了,快十點啦!急驚風似的在屋裡團團轉,草草套上牛仔褲後,她這才猛然想起,我在急些什麼啊?畢業了,又還沒找到工作,現在根本還是無業遊民的身份,這麼早起床幹麼啊?她打著哈欠走進浴室……
隱約傳來媽媽和郵差的寒暄聲。糟了,該不會是媽媽又趁我沒注意到的時候,又用信用卡刷卡郵購一堆沒什麼用處的玩意兒吧?想到這個可能,咬著牙刷就著滿嘴的牙膏泡沫,緹瑩立刻衝了出去。
「咦,緹瑩啊,怎麼這麼早起床?」看到緹瑩,玉玲意外地問道。
繞著母親左看右看,沒看到會令自己血壓上升的包裝盒,緹瑩仍不太放心地走到倍箱旁找了找,「媽,剛才郵差來過?」
「嗯,這個郵差是專門送限時專送的,不是平常送包裹的那個郵差,對了,緹瑩啊,有你一封限時掛號信。」
緹瑩望著母親遞過來的信,雖然自己絕大部分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媽媽手裡那疊信用卡的帳單上,但她抵不過心裡的好奇,邊走邊拆著信。
丁小姐:
麻煩於明天前來報到。
紀浩雲
看著信封上熟悉的地址,緹瑩訝異地睜大了眼睛,坐在馬桶上一遍又一遍的看著這只有短短一句話的信。信尾紀浩雲的簽名十分遒勁有力,想起前天面試時的情形,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竟然還會得到這份工作。
聲聲叫喚和陣陣敲門聲,引起了緹瑩的注意,她抬起頭朝滿臉憂慮的母親露出笑容,一不小心吞下涼辣的牙膏泡沫,直到此時她才驚覺自己還咬著牙刷。
「媽,我找到工作了。」
「工作?可是你爸爸說……」
「媽,我才不要用爸爸借來的錢出國唸書,我已經念到一個段落了,也該先工作幾年,要讀書以後多得是機會。」將信塞進自己的皮包裡,想想又抽出來看一看再放回去,緹瑩心裡充滿了喜悅的泡泡,漲得她整顆心都要飄上天了。
「嗯,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你爸爸的脾氣你是知道的。你,找到了什麼工作啊?我這輩子都沒有工作過,也不曉得你找的工作好不好……」喃喃自言自話地對著鏡子,小心翼翼的拔尋著灰髮中的白絲,玉玲眼神迷惘。
「媽,我也還不太清楚。這樣吧,我們先不要告訴爸,等我明天去看過大致情況後,回來再跟爸爸。」
「這樣好嗎!我從沒有騙過你爸爸……」
「媽,我們只是延後讓爸爸知道而已,根本跟騙不騙扯不上關係!」
「那……那好吧,可是你可別拖太久啊!」
懷著對新工作的期許,緹瑩利用這個到新職報到前的空檔,她騎著腳踏車殺到重慶南路,狠狠地買了一大堆的護理之類的書籍,回家便拚命的死啃個沒完沒了。
臨陣磨槍,不亮也光。她想,明天她應該足以面對新老闆交付給她的任何工作了吧!臨睡前,她如此想著。
面對那個笑得像尊彌勒佛的湯婆婆和道貌岸然的福伯管家,就已經令緹瑩緊張得胃抽筋了。等到她看完那堆所謂的「紀家的規矩」時,她已經想打退堂鼓了。
但這些都還比不上那個有著可惡的敦厚善良面孔,卻一肚子壞水的紀伯利。一聽到自己所需要照顧的對象,竟然就是那個拿球砸自己的頭的小渾球之際,原來亮麗的天空瞬間變色,真應了那句廣告——人生是黑白的——緹瑩悲慘的暗自嘀咕著。
雖然不情願看這個笑得邪惡得如詭計得逞的小惡魔的臉色,但聽著他節節加高的薪水價碼,緹瑩心頭的天平開始如玩翹翹板般地起起伏伏。
「如何?再加三個月的年終獎金好了,福伯,我們又不是出不起這些錢!」看到緹瑩仍然游移不定的樣子,伯利焦急得開口。
「這……孫少爺,外面的行情我們已經告訴過丁小姐了,我們出的價錢,已經比外頭高上兩、三倍了……」為難地看著伯利,福伯臉上是滿滿的不以為然。
「婆婆,你要幫我做主!」轉向湯婆婆,伯利活像個耍賴要大人買糖時的小孩,「婆婆……」
「好啦,你別拽婆婆,婆婆年歲大了禁不起你這小祖宗的折騰。我看,福伯哪,就照孫少爺的意思辦吧,咱們紀家可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別淨在這些小眼睛、小鼻子的事頭上計較,是會教外人看笑話的。」
面對這兩老一少六雙眼睛的逼視,緹瑩連連吞了幾口口水。看他們的神情可能是以為我嫌薪水太少啦,但事實上,我是被他們所提出的價碼給驚嚇得說不出話來了。
「如何?丁小姐,就依我們孫少爺所說的,再加三個月的年終獎金。」禮貌地欠欠身,福伯聲若洪鐘地問道。
「呃……我……我可不可以先知道工作的內容?」想到或許會有的風險,緹瑩遲疑了幾分鐘,期期艾艾地開口,眼睛則是緊緊地盯著自己的腳尖。
明顯地鬆了口氣的表情在湯婆婆跟福伯臉上展開,他們對望一眼,而後湯婆婆笑盈盈地走近緹瑩。
「這麼說你是答應羅?我們紀家是絕對不會虧侍你,你只要陪我們孫少爺唸唸書、做復健,很輕鬆很輕鬆。」
看看坐在輪椅上,無聊地打著俄羅斯方塊的伯利,緹瑩雖然對湯婆婆的話仍十分存疑,但想起家中那兩個似乎總活在雲端般不切實際的父母,她立即毫不猶豫地點頭了。
咬著牙看看身上的那灘鮮紅漬跡,緹瑩掄起的拳頭恨得抖動連連,但顧慮到彼此的身份差別,她最後只是深深地吐出悶在胸口的氣,默不作聲地晃進浴室,試圖以清水加肥皂來清除被伯利故意潑塗到的蕃茄醬。
「我要吃漢堡跟薯條。」轉動著輪椅,伯利臉上帶著挑釁的好笑,盯著那塊仍相當明顯的污漬。
「漢堡跟薯條都在桌上。」
「我要蕃茄醬。」
望著身上的白襯衫,緹瑩恨恨地瞪他一眼,「抱歉,蕃茄醬用完了,不然,你可以打電話請廚房再送一些過來。」
「我要麥當勞的蕃茄醬。」
「沒有麥當勞的番茄醬了。」
「我一定要麥當勞的番茄醬,否則我就不吃。」
「那就算了,誰教你要這麼浪費,把番茄醬當顏料亂噴亂灑。」氣餒地看著還是頑固地附著在胸前的番茄醬「遺跡」,緹瑩拉條擦手中將水份按干,幸幸然走出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