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灰衣新娘

第4頁 文 / 藍雁沙

    將煙輕輕地故進煙灰缸捺熄,紀浩雲朝她湊近了點,頑皮地眨眨眼,「說到這,婆婆,當初你也是我們兄弟的共犯哪!」

    「我?去、去、去,我可是對紀家盡忠職守,從小姐過世後,我沒日沒夜,辛辛苦苦地拉拔你們這兩個小冤家長大,我哪兒是你們的共犯來著?」

    「嗯哼,婆婆,我跟浩然溜出去後,老爸就會把後門給鎖起來,但總也有人偷偷的把大門打開,讓我們兄弟可以進來睡覺,你說這會是誰幹的?」

    「呃……呃……這我哪知道啊!我早都睡了,誰管你們這兩個小冤家哪!」支支吾吾地搪塞著,湯婆婆將念珠拿起來開始撥動著珠子。

    「嗯,我明白,大概是哪只耗子……」

    「去、去、去,怎麼說我是耗子!我最憎那玩意兒了。浩雲哪,這找看護的事,我看你得再跟伯利合計合計。不然,你們叔侄要再鬧起弩扭,我老太婆可沒力氣再管啦!」

    望著危危顫顫地走出偌大書房的湯婆婆,浩雲拿起另根煙塞進嘴裡,透過梟裊煙霧,沉思地想著遙遠的往事。

    故事得從紡織業鉅子紀真昌說起,這位長袖善舞的東北大漢,在混沌時代裡,因緣際會地在江南娶到了紡織業大戶的獨生女,也就是湯婆婆口中的「小姐」。那種大戶人家在嫁女兒時,不僅嫁妝如山,在妝奩之外,都還有陪嫁的媵侍,當年的湯婆婆也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來到紀家。

    隨著國民政府播遷到台灣來,紀真昌也早一步地將他的紡織廠搬遷到台灣,而後在政府獎勵投資及生產的各種獎助下,紀氏紡織在台灣一直穩坐各大產業的龍頭。

    湯家小姐只為紀真昌生下個身體十分孱弱的兒子——紀浩然——而後就因病過世。在她纏綿病榻之際,仍念念不忘要紀真昌早日續絃,但忙碌的紀真昌並沒有當真,直到湯家小姐身故後,他才興起再婚的念頭。

    一則以他年近四十的不惑之齡,再者也恐怕後母會虐待浩然,所以紀真昌就一直獨身地守著兒子過日。

    後來往某個應酬的場合,空虛的紀真昌在遇到酒國名花的張小雲時,簡直驚為天人。立即有了迎娶這朵花的打算,但這位因環境所迫而下海的張小雲,卻是位風塵中的奇女子,她婉拒了紀真昌的婚約,也離開繁華酒場,隱遁到鄉下,過著清苦的種菜賣菜生活。

    當紀真昌找到她時,這才明瞭她隱遁的原因——她腹中已有了紀真昌的骨肉。

    「我不能讓這孩子頂著污穢的名聲出世,嫁給你並不能改變別人對我的看法,這樣對孩子不公平。」當紀真昌一再懇求仍不能打動她的心時,她淚流滿面地解釋著。

    「那……你要我怎麼做呢?」

    「五個月後,孩子出世時我會通知你,他是你的骨肉,理當讓你帶回去養育、教育。」

    「那你呢?」

    「我已經決定要出家了。紅塵苦海我已經淌過一回了,人生苦短,佛法浩瀚,從今而後我只想當伴古佛青燈,了此殘生。這孩子是你的就是你的,回去吧!時候到了我會讓你知道的。」堅決地將紀真昌摒逐門外,張小雲從此沒有再跟紀真昌聯絡。

    四個多月後的一天,有通電話急急忙忙地將紀真昌召到那棟小磚房前,交給他的只有渾身通紅、正竭力扯直了喉嚨哭叫的嬰兒和已經冰冷了的張小雲。

    鄰人七嘴八舌地解釋挺著大肚子挑水澆菜的張小雲,如何因為滑跤而導致早產,又是如何驚險地搶救了在池塘中載浮載沉的嬰兒云云。紀真昌一言不發地將張小雲仍圓睜的雙眼撫蓋上,抱著啼哭不止的嬰兒離去。

    沒有人知道他在車上痛哭流涕的哀傷,他厚葬了張小雲,並且將那個嬰兒取名為紀浩雲,用以紀念紅顏薄命的張小雲。

    初到紀家的浩雲,立即受到了全家上上下下的歡迎。不只是長他十六歲的哥哥浩然,還有其他的傭人們,甚至連原本嘀咕著老爺為何要接回「外頭女人」所生的小孩的湯婆婆,在見到皺著眉頭哭叫的浩雲時,也忍不住要一把搶過去,嘮嘮叨叨地找著她早就偷偷準備好的奶瓶尿布。

    年齡相距十六年,並沒有給紀氏兄弟帶來任何困擾,頂著紀家長子的身份,紀浩然出入的都是最高級的場合,交往的全是頂尖的人物,其中大部分是像他一般銜著金湯匙出世的紈褲子弟。

    聽多了阿諛獻媚的巴結馬屁之辭,浩然變得十分敏感,加以他自幼身體就不是很硬朗,因此他反倒喜歡待在家裡,跟已經是少年時期的浩雲為伴。

    帶著剛踏進尷尬時期的浩雲,浩然結結實實地為他展現出另一種瑰麗的生活方式。蹺課、打群架,為女人爭風吃醋,他們兄弟著著實實地闖了好些不大不小的禍事。因為實在收爛攤收累了,有時,已經老邁了的紀真昌在苦於無法制服兩個寶貝兒子的情況下,他也會來關禁閉的那一套,但這對難兄難弟總在湯婆婆的協助下脫困。

    那年,在某次的嚴重犯錯,導致新聞被炒上社會版後,紀真昌鐵了心的將紀浩雲送到國外唸書,至於浩然,則被告誡要負起身為長子天職,成天都跟隨在爸爸身後,學習著經營事業的技巧。

    形單影隻的紀浩然很快地就在個蓬勃的西餐廳裡,認識了駐唱的游慧怡;有著原住民明顯大眼睛的黝黑姑娘。

    她像只熱愛自由的野鴿,翩翩地為浩然沉悶的生活帶來另番新氣象。受限於彼此身份的差距,在一次宴會上受到紀真昌那些達官顯貴、俗且勢利的女人們批評之後,游慧怡開始遠離浩然。

    原就虛弱的浩然,受不了這個打擊竟然病倒了,並且病得十分嚴重。得知兒子病因後,紀真昌勃然大怒,親自帶著聘金去找慧恰嗜酒如命的父母,幾乎是半買半娶地將慧怡帶回紀家。

    在伯利出生後的最初幾年,可能因為紀真昌還拿權的關係,躲在紀真昌的羽翼之下,浩然和慧怡總算還過了幾年愉快的平穩日子。但隨著紀真昌逐漸老邁,將所有大權交到兒子手頭時,保護傘一旦揭開,屬於慧怡過去的那一段歷史又被挑出來翻攪。

    經濟型態的改變,使得紡織業在台灣成了夕陽工業,受困於股東們的無情壓力,以及媒體的無理中傷,浩然又再臥病。而在此時,被那些窮追猛打的輿論搞得心念俱灰的慧怡,卻在舊識的穿針引線下,有了重回舞台的打算。

    面對又要如野鴿般棄他遠去的妻子,浩然的聲聲呼喚和尚年幼的伯利孺慕心聲,都沒能阻止慧怡離去的腳步。

    那時,紡織界的龍頭紀真昌已是風中殘燭,因為高血壓和糖尿病的併發症,躺在醫院的加護病房中,時而昏述,間或清醒,但大部分時間都是陷於無意識的昏迷狀態。

    在家庭事業兩頭煎熬之下,某個起霧的夜晚,當浩然駕車載著伯利赴醫院探望祖父的途中,精神恍惚的浩然沒有留意保持安全距離,在林口那個最危險的坡道追撞前面的貨櫃車。救援人員將雙腿被車頭夾住的伯利拖出來時,整個人嵌在貨櫃車底盤下的浩然,已經沒有生命跡象了。

    遠在他鄉的浩雲被緊急召回,由於家裡已經沒有可以當家做主的大人在,所以慧怡又想回來接掌紀家龐大的事業體,但湯婆婆卻以一紙離婚協議書及監護更改委託書將了她一軍。

    「你跟我們家浩然少爺已經離婚了。」氣呼呼地將渾身穿紅戴綠,絲毫看不出新寡悲傷的慧怡趕到門外,湯婆婆揮舞著手裡的枴杖叫道。濃濃的日音,顯得很突兀。

    「唉,你搞清楚,當初我們是一氣之下寫的協議書,現在法律已經改過了,只要我們沒有到戶政事務所辨登記,我在法律上都還是浩然的妻子。」洋洋得意地推開堵在門口的湯婆婆,慧怡逕自坐在沙發上,抽著煙打量著客廳裡的略顯陳舊的裝潢,「這裡的裝潢要全改過,我一直恨透了滿屋子死氣沉沉的咖啡色,我要換上金色跟銀色,紅色、紫色……只要不是咖啡色就好。」

    「你想都不要想動我們小姐屋裡的東西,我告訴你,老天有眼,教我們老爺早看清你這狐媚子的本性,當初你成天在吵,鬧得咱們一家子不得安寧,老爺已經吩咐律師去幫你們辦好手續了,你,早已經不是我們紀家的人。」

    聞言臉上的笑容全部僵成一片冰霜,慧怡瞇起眼睛盯著老謀深算的湯婆婆,「你說什麼?我……我……」

    看到湯婆婆刻滿皺紋的臉上逐漸晃漾出的笑容,慧怡鐵青著臉,霍然地自沙發上跳了起來。

    「你們別想趕我走!就算我跟浩然已經不是夫妻了,但我可是紀家唯一的繼承人伯利的親生母親,現在浩然已經過世了,我就是伯利的監護人,我……」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