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鄭媛
也許因為他疲憊的聲音,讓她今天晚上不想與他針鋒相對。
她少見的溫柔,讓謀仲棠的聲音更粗嗄。「妳在說笑話嗎?恩熙?這真的是我認識的那個既冷漠又殘酷的李恩熙嗎?」
恩熙。
聽見他這麼低柔地呼喚自己,好像與她很熟的樣子!忽然之間,就像有人用手掐住了恩熙的脖子,她覺得呼吸困難起來。
「董事長沒事了嗎?」她屏息著轉移話題。
「暫時沒事。醫生要他留院觀察一個晚上,希望沒有腦震盪的症狀。」
「你不需要留在醫院照顧他嗎?」
「他吃了藥已經睡著了,這大概是我父親這麼多年來,睡得最早的一晚。」
「董事長平常工作很辛苦,如果這次他能好好休息,也不見得是不好的事。」
「對我父親來,要好好休息恐怕很難。」謀仲棠淡淡下結語。「妳每天晚上通常幾點睡覺?」
「為什麼這麼問我?」
「因為我很好奇,妳上早班,每天都必須很早起床,到飯店後還要做那麼辛苦的工作,妳看起來那麼瘦弱,怎麼能撐得下去?」
「我才不瘦弱!」她馬上反駁。「我的身體很壯,因為我媽小時候把我照顧得很好,所以我壯得跟一頭牛一樣,這是因為先天調養得好,有時候是從外表看不出來的。」
謀仲棠低笑。「很少有女生,會形容自己壯得像一頭牛。」
「因為我覺得必須這麼說才能讓你相信,我的身體真的很好。」
「如果真的這樣,妳可以一夜不睡陪我聊天,然後明天早上正常上班嗎?」他激她。
「當然可以。」她很快地接下說:「但是我沒必要這麼做。」她很聰明。
「就算今天晚上可憐我,也『沒必要』嗎?」他聲調低柔。
「你為什麼要我可憐你?我覺得你一點都不可憐。」
「我在醫院待了一晚,非常擔心我父親撞到額頭是否會有後遺症,今天晚上我可能睡不著覺,而且明天早上還有一堆枯燥無聊的會議等著我--聽到我這麼說,難道妳還不覺得我可憐嗎?」
「可憐的人必有可恨之處。」她下評語。
「我可恨嗎?」
「對。」
「為什麼?」
「因為你是個工作狂。」恩熙很認真地對他說:「你是總經理,如果你今天晚上睡不著,明天大可以放自己一假好好休息,可是你放不下工作,所以選擇勉強打起精神折磨自己。」
聽到她的答案,謀仲棠莞爾。「妳的個性好像永遠都不會改變。如果妳這麼喜歡說教的話,所有的男人都會被妳煩走,當心妳會嫁不出去,變成老處女。」
「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懂得欣賞我的男人,那我寧願不要嫁人。」
「真的嗎?」他無聲地咧開嘴。
「對。」她很堅定。
「那麼,如果有人很『欣賞』妳,妳就會以身相許嗎?」
恩熙忽然發現自己落入了陷阱。「你真的很狡猾,謀仲棠。」不待在飯店的時間,她就不需要尊稱他「總經理」。
「是嗎?為什麼?」他嗄聲問。
她一時語滯。「總之我覺得你不是好人,因為你所說的話都暗藏玄機,讓人聽起來覺得莫名其妙。」
「如果真的覺得莫名其妙的話,又怎麼知道我狡猾?還是妳也跟我一樣狡猾?不同的是妳喜歡迴避問題?」
他的話聽似隱晦卻很直接!
恩熙皺起眉頭,雙眉緊鎖。「已經很晚,我要睡了--」
「妳又在迴避問題了!」謀仲棠打斷她的話,低嗄地問她:「妳打算逃避我到什麼時候?」
恩熙沉默不語。
十秒鐘過後,她低促地匆匆說了一聲:「晚安。」
然後就掛斷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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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羽嫻打從心底,根本就不想到醫院來接丈夫。
要不是顧及顏面,她真的很想調頭就走!
醫院裡剌鼻的藥水味讓她覺得不耐煩,然而她告訴自己必須捺著性子,至少把丈夫接回家裡再說。
謀遠雄出院的時候,有幾家媒體聞風趕來,一行人在醫院門口擔擱了一陣子,急著回家的姜羽嫻,因為媒體問不完的問題而感到不耐煩,到最後她的不高興全掛在臉上。
「如果妳這麼不高興,就不必到醫院接我。」坐進車子裡,謀遠雄表情冷漠地道。
姜羽嫻本來還不想提,一聽見丈夫語帶斥責,她立刻反唇相譏。「我會這麼不高興,還不都是因為你站在醫院裡陪那些記者東扯西扯的,浪費時間!」
「妳怎麼這麼不耐煩?以前我還覺得妳很有修養,當個貴婦至少還不會讓兒子丟臉。」謀遠雄嚴厲批評。
「你幹嘛這樣批評我啊?那些人問的問題本來就很無聊嘛!什麼董事長您的身體怎麼樣啊?醫生有沒有交代什麼?會不會有後遺症的--那些關他們什麼事啊?這麼無聊的問題三言兩語就可以打發了,幹嘛要跟他們扯那麼久?」
「飯店最重要的就是公關形象,記者媒體得罪不起!再說人家是靠問問題吃飯的,只不過回答幾個問題,沒必要顯得一副不耐煩的樣子,這樣只會讓人家覺得有錢人都很會擺譜,只會對一般人擺架子!」
謀遠雄一頭訓斥,姜羽嫻答不上來,只好轉過頭生悶氣。
謀仲棠就坐在前座,兩人爭執的內容他當然都聽見了。「媽,妳剛才不是說要出門?我先送妳到妳想去的地方,然後再送爸回家。」
「不必了!」姜羽嫻在氣頭上,對於兒子的好意一點都不領情。「好心沒好報!早知道就不來這裡受氣!」她忿忿地補上兩句。
謀遠雄臉色一沉。
但這回他沒再搭腔。
謀遠雄早就明白,他與妻子的婚姻早巳經名存實亡。相敬如冰是他們之間相處最好的模式,因為每回只要兩人一開口說話,就是今天這種結局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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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到家,姜羽嫻就叫司機開車,送她出門。
謀仲棠攙扶父親走進家中,謀遠雄的臉色一路沉肅。
「簡直就不可理喻!」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謀遠雄終於發洩積壓多時的不滿。
謀仲棠知道父親指什麼,但這個時候他什麼話都不能說。
「這個女人,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會清醒?!一輩子就只會浪費生命在吃吃喝喝、美容逛街上頭!活得一點價值都沒有,卻永遠看不到自己的膚淺!」
這不是謀遠雄第一次,在兒子面前這麼嚴厲地批評自己的妻子。
「爸,您剛出院,要放鬆心情。」謀仲棠低調地回答。
「我是想放鬆心情!」謀遠雄忿忿不平地怒道:「但那個女人--她願意給我好心情嗎?!我看她恨不得我早日心臟病發作,所以才常常說話刺激我!」
「爸,媽沒那個意思。」
「沒那個意思,那是什麼意思?!你自己也看見了,她都多大年紀了?不但人情世故不懂,而且任性膚淺幼稚!外人根本不能想像,我謀遠雄通情達理一世,卻居然娶了一個這樣的妻子!」言下之意,他以他的妻子為恥。
謀仲棠緊抿著唇,他冷眸如星,看著父親不再勸解。
氣話說到盡頭,謀遠雄終於冷靜下來。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臉上冷硬的線條瞬間柔和。「仲棠,那天在飯店救了我一命的那個女孩,她在飯店工作嗎?」
「是。」聽見父親提起恩熙,謀仲棠露出內斂的笑容。
「她在飯店都做什麼樣的工作?」
「清潔人員。」
「噢,對了,我記得我問過你。」謀遠雄想起來。
「關於她昨天救了您的事,我已經代父親謝過她。」
「嗯,」謀遠雄點點頭。「不過,只是道謝,這樣還不夠……」
「您有什麼想法?」
謀遠雄看了兒子一眼。「像她這麼年輕的女孩子,不應該做清潔工作,這樣會耽誤她的前途。你應該幫她換個工作,一個能讓她真正學到東西的工作。」
「我也曾經想給她機會,但是她很倔強,根本不接受我給她的任何機會。」
很倔強?謀遠雄想起了某個女人,她年輕的時候也跟這個女孩一樣倔強。
「是嗎?」謀遠雄忽然露出笑容。「你對她說的?」
謀仲棠愣了一下,沒想到父親會這麼問他。「我要求她留在客服部,唯一的條件就是要她在三個月內學好英文會話。」
謀遠雄抿起嘴。「對一個自尊心強烈的女孩子,絕對不能用命令式的口氣。你的做法大錯特錯了!你應該用鼓勵的方式,這樣她就會慢慢接受你。」
謀仲棠咧開嘴。「我真的沒想過這個問題。我一直以為她很堅強,有勇氣承擔任何『要求』。」
「聽起來,這個女孩的自尊心真的很強,」謀遠雄說:「你的方式會讓她根本不想接受挑戰。」
「我知道該怎麼做了。」謀仲棠垂眼凝思,卻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