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謝珊
羅晉松嘻笑著滿口應承,心下卻不作如是想。
段兆陽深知這兩人是死對頭,作弄鬥嘴才是交情好的表現,這種奇怪的邏輯觀念,決不是他三兩句話就能改變的,也只好記掛在心,隨時注意了。
雖然各公司行號已紛紛開始上班、開工,但年節氣氛仍濃,對許多好賭成性的賭徒來說,沒玩過十五元宵,仍不算過完年;所以,雖已是初六了,外場仍是「生意興隆通四海」,而櫃檯當然亦是「財源滾滾達三江」了。
真是幅好聯啊,尤其對公司而言。
慕郁晨甩甩酸麻的手臂,繼續奮鬥不懈。而體貼的羽茵雖然接的是下半夜,但仍不敢稍離,在一旁隨時待命著,還端茶奉水,侍候得無微不至。
由於大家都忙的緣故,幾乎所有員工都沒那個美國時間吃消夜,以致到了凌晨三、四點,外場人氣稍鬆了點,陸陸續續就有人趁空到吧檯討吃的,泡麵、烤土司、泡牛奶,把個吧檯擠得人滿為患,羅晉松忙得暈頭轉向,幾幾乎要發起脾氣來。
羽茵臉皮薄,端的自尊又強,一看羅晉松臭個臉,寧可餓肚子也不願講幾句溫言軟語騙吃騙喝,只好一整晚直灌開水填肚子。
慕郁晨則是忙過了頭,根本沒有食慾,兩人就這樣空著肚子熬了大半夜。
三點五十分,段兆陽得了個空,過來問道:「郁晨,我要去泡麵,你吃不吃?」
「吃不下,不過想喝個熱湯,你把面吃一吃,湯給我喝好不好?」慕郁晨一面忙著對帳,一面心無城府的回答。
羽茵一聽,愀然變了臉色,但段兆陽是眼裡只容得下一人,而慕郁晨則兩眼緊盯著帳單,竟無一人注意到。
又忙了好一會兒,羽茵提道:「差不多了,你也該去吃點東西,換我來吧。」
粗心的慕郁晨伸了伸懶腰,站起來換過位子,低嚷道:「天啊!我居然都還沒去上過洗手間。」又吩咐了一聲:「我先出去一下。」即匆匆走人。
場外熱潮已退,羽茵閒散的應付剩餘不多的工作,腦中卻思潮起伏,不能平靜。
他們是什麼時候開始交往的?依剛剛的對話,怕不也有一段時間了吧?自己竟一直被蒙在鼓裡。段兆陽先前所說喜歡的人,應該就是郁晨吧?
而郁晨竟還三番四次的幫她製造機會。機會?現在想想,是幫她還是幫自己?她疑惑起來。
以郁晨的精明聰穎,有可能先前毫不知情嗎?
會是兩個人早就互有好感,只是藉著她這個自作多情的笨蛋來接近對方嗎?
不、不,不會的,這樣就太可怕了。一個是她欣賞傾慕的人,一個是她佩服感激、對她照顧有加的好朋友。他們真的會利用她嗎?
腦海擠滿了問號和猜忌,愈不想往壞的方面想,心卻不由自主的愈傾向壞的結論。
思緒起伏翻騰,臉色陰晴不定,羽茵深深陷入了矛盾中。
慕郁晨從洗手間出來,經過櫃檯,忽然想起羽茵好像也沒吃消夜,便停下來問道:「你剛剛吃了嗎?」
羽茵沒好氣,賭氣似的說道:「吧檯說只能泡麵,不能烤麵包,我又不是乞丐,吃頓飯還要求他,我不吃了!」其實她的怒氣是緣自郁晨,但又不能明說,羅晉松只好成了代罪羔羊,當炮灰了。
慕郁晨漂亮的柳葉眉擰了起來。這老滑頭,又在欺負小女孩了,
她義憤填膺,不平的說:「好,你要烤麵包是吧?要不要蛋蜜汁?我去幫你要來!」說完大踏步而去。
羽茵心裡更混亂了。每次都這樣,處處照顧她,隨時幫她出頭,卻又一聲不吭的就奪走了她喜歡的男人的心。
教人不知該感激她,或是該恨她?
慕郁晨渾然不覺羽茵的情緒起伏,一心只想好好替她出口氣,橫衝直撞的來到吧檯。
她站定後深吸一口氣,緩一緩直覺反應的衝動,然後對著吧檯甜甜一笑。「吧檯,我想要一份烤麵包和一杯蛋蜜汁,可不可以啊?」
甜膩清越的嗓音,玉手托香腮,滿臉嬌俏的笑容,盈盈秋波直勾勾的盯在羅晉松忙壞了的臭臉上。
羅晉松渾身的寒毛不受控制的全體豎立了起來。
有鬼!他狐疑的瞪著眼前笑得人比花嬌的風流媚態。
「你忙昏了,頭殼燒壞了嗎?幹嘛笑得這麼『淫蕩』?我又不是『某某人』。」他眼光瞟了一下坐在控盤台吃麵的段兆陽。
「哎呀!你就這麼嘴壞,人家不笑說我像被倒了會,人家笑嘛,你又說我淫蕩,更難侍候。我是餓昏了,要吃烤麵包和蛋蜜汁嘛,可不可以啦!」她不依的跺跺腳。
天啊,我入錯行了,真該到演藝圈發展才對,前途一定不可限量!慕郁晨竊喜著,對自己的表現相當滿意。
「國之將亡,必出妖孽,看來我得趕緊準備移民了。」羅晉松喃喃道。自己竟也一時眼花,有一絲心動,真是太恐怖了,低估了這個妖女。
「進來吧!土司自己烤,我幫你弄果汁。」他粗聲粗氣的叫道。
慕郁晨噗哧一笑,眼風一掃,妖嬈的閃進了吧檯。
「為什麼我要吃就可以,羽茵要吃就沒有?」她閒閒的輕聲細語問道。握緊了牛油刀,忍住練飛鏢的想望。
「羽茵?」羅晉松莫名其妙。「我哪有不讓她吃?拜託!少冤枉我,誰不知道你們櫃檯是經理眼前的紅人,哪個不知死活的敢得罪啊?
「她剛剛說要吃,我正忙著沒空做,就叫她自己來,不然只能吃泡麵,這也不行啊?我的工作又不是侍候她,要幫忙也得看有沒有空。」他忿忿的聲明。
慕郁晨想了想,是有這個可能。自己進吧檯就像進自家廚房,從不忌諱什麼,儘管經理早已有令不准閒雜人等進吧檯,不過她我行我素慣了,加上大家也睜只眼、閉只眼的,從沒人指責過她。
但是羽茵不同,一方面她資歷還淺,跟一些經理、副理、吧檯等資深人員也不見得有什麼交情,再則是年紀還輕,好面子又放不下身段,受不得一點冷言冷語或拒絕。
唉!心中低歎。自己當年何嘗不是如此?少不更事卻還總是振振有辭,國家有錯、社會有錯、父母有錯,只有自己是不會錯的,只有自己是有原則、有堅持的。不知道要受過多少教訓,才能慢慢明瞭、懂得為自己爭取,為自己負責。羅晉松看她忽然沉默不語,若有所思,心下有幾分明白,便撞撞她的肩問:「羽茵跟你告狀說我不讓她吃消夜?」
慕郁晨看他一眼,神色已完全恢復正常,慢吞吞的回道:「你也別跟她計較,還是小孩子嘛。」
羅晉松聞言,有一絲忿然,但隨即被另一樁更令他好奇的心思取代了。他又望望吃完了面、正打算趁空過來的段兆陽,低低的問:「喂,你們真的開始交往了?」
「嗯。」
「那羽茵怎麼辦?她還不知道吧?」
「還沒想到怎麼告訴她,我也很煩。」慕郁晨臉上有一絲鬱悶。
「小心處理,你惹過那麼多人,當心被潑硫酸。」他誇張的警告,卻是不無關心的。
危言聳聽!慕郁晨又開始瞪他:你才會下拔舌地獄!
段兆陽一到就發現他倆又開始大眼瞪小眼了,不由得在心裡歎了一口氣,柔聲說:「好了,趕快喝湯吧,涼了就不好吃了。你只吃這一點點夠嗎?」聲音表情完全只向著慕郁晨。
「哎唷!兩人共吃一碗麵啊?那多噁心!不是都吃到口水了嗎?」羅晉松又開始蓄意挑釁。他就是忍不住。
「一人吃一半,感情不會散啊。」段兆陽趕快接話,試圖打圓場。
「哼,我愛、我喜歡,要你管!心理不平衡啊?」慕郁晨輕易被他挑毛了。
「我回櫃檯吃,不要在這裡了。」她用托盤盛起自己和羽茵的食物,轉頭走了出去。
「哈哈——哈哈哈——」段兆陽是苦笑,羅晉松則是滿臉得意。
「聽聽!『我愛、我喜歡』耶,你真是魅力驚人啊。」他連段兆陽也不放過。
可惜白費了力氣。性格沉穩的段兆陽只是笑了笑,轉身又去忙了。
唉,無聊,真不好玩。羅晉松又歎。
望著慕郁晨滿足的喝著熱湯,羽茵忍不住開口:「他說過偷偷喜歡的人,是你吧?你們開始交往了嗎?」
她有一下沒一下的撕扯著麵包,故作不在意的問。
那碗麵,是段兆陽剛剛吃過的吧?瞧她喝得津津有味,羽茵的喉頭不禁湧上了滿嘴酸澀,儘管吃進口裡的正是郁晨才替她烤來的香甜麵包。
慕郁晨一愣,手裡的動作漸漸停了下來。
他,自然指的是段兆陽了。她發現了嗎?
坦白是最好的策略,慕郁晨一向如此堅信,她厭惡別人騙她,自然也不願騙人。
抽出一張面紙拭淨油漬,呷一口冰茶,再點上一支煙,她好整以暇的旋身面對羽茵。
「他告訴我了,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