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幸運
他曾用鳴鏑殺死自己的父親奪取至高無上的權利;也曾以鳴鏑將親胞弟逼入山崖深淵。而現在,他要再次用這鳴鏑,將這可恨至極、打亂戰局的妖女送入地獄、讓她永世不得超生!
詩華奮力握住弓箭,她可以射掉殘月刀、可以射死虎嘯人,可以欣慰看著所愛之人安然無恙。但她卻不曾注意到--鳴鏑那即將直刺她胸口的致命一擊。
「詩華!」鍾慕卿目眥盡裂,氣息幾乎破膛而出。他拚死衝開一條血路,濺到他臉上的血熱了又冷、冷了又熱。
來不及擦拭,他飛身護住亂軍中那抹艷麗的身影。她身上的裙襬劃出一道完美的圓弧,詩華一直以為那象徵著他們愛情的圓滿。
「好好,保重自己……妳是……神武尊貴的……」他粗糙的大手抹去她臉蛋上的斑斑血跡,她該是無瑕而美麗的。
「慕卿?」詩華身體動彈不得,被男人牢牢鎖在臂膀中。「你怎麼了,你怎麼流血了……」詩華茫然看著他嘴角不斷溢出的鮮血。
她雙手動不了,只好以臉蹭著他。可是,再怎麼擦,也擦不乾淨。
「慕卿?」箝住她的雙臂緩緩垂下。
「慕卿--」
第十章
經此一役,虎嘯深受重創。而新任虎嘯王仇邪在射出鳴鏑後,也被神武將士的弓箭擊斃。
虎嘯損失了首領,也丟失了沙漠邊緣大片的肥美草原--這遊牧民族賴以生存的希望土地。
群龍無首,本就岌岌可危的虎嘯國終於一潰千里,元氣大傷,數十年內恐無力量再侵犯他國。
戰爭帶來的重大傷害,也使得兩國不得不停止征戰、休養生息。神武多年來以相親政策都換取不得的安寧,最後仍是以殘暴的殺戮作結,是勝利、也是諷刺。
大軍緩緩行過來時路,已沒有了當初征戰時的萬丈豪情。殘酷的戰爭可以摧毀鋼鐵般的精神意志,他們已經深刻領會到。
殘破的壕塹歷經風霜至今尤在,只是亂崗起伏沙礫嶙峋,加之蔓草叢生,眼前一派蒼涼景象。
「等等,停一下。」馬車簾子忽被掀開,一張蒼白卻美麗的臉龐露了出來。
駕車士兵依言停鞭駐馬。沒有人多說話,彷彿只要一開口便會冒犯到某種禁忌似的。
荒煙蔓草中,夾雜著些許小小野花,顏色並不鮮艷起眼,也沒有奪人心魄的萬千姿態,孤挺著在偶爾掠過的風中搖曳。
「我說你呀……不像帶刺的薔薇,倒像野地裡的小野花。」
「嗯?為什麼這麼說,你又想到什麼來欺負我啦?統統說出來!」
「雨淹不死、風吹不斷、雷劈不焦,就連連根拔起都不行。總而言之,就是生命力超級旺盛。」
「……好啊,你在說我死纏爛打是不是?就纏、纏死你、噎死你、氣死你,反正我就是跟定你了!」
甜蜜的回憶一幕幕掠過心頭,晶瑩的淚水一滴滴沒入土中,很快便滲透消散。
這男人,為自己擋住了鳴鏑,可是至今卻仍未醒來。
撕心裂肺的感覺也不過如此。
那日,猶記得噴出的腥紅沾上嫩頰,令她心靈深處沸騰起來,心火熊熊、燒得熾狂。
「妳是我心中最美麗的花兒……我要,好好守……」
她呆呆的任他用粗糙大手擦去淚水,呆呆的看著他慢慢閉上雙眼,身軀也跟著重重下落。
不放手、絕對不放手。她要溫暖這個溫度逐漸流失的身體。他們之間,已有血的羈絆。
在這漫長、令人窒息的時間裡,她絕對有足夠的時間與耐心,對採摘的每一朵花兒許一個心願。
將花瓣收進香囊,她堅信一路行走,直到花瓣裝滿香囊,那些心願就會實現。雖然,心底有個聲音不斷提醒自己,這不過是某一種近乎徒勞的嘗試。
軍隊再度前進,勝利的喜悅卻顯得微不足道。即使回到神武境內,等待他們的將是無限封賞和榮耀,可是他們最敬愛的將軍,目前卻身負重傷。
鳴鏑已被連根拔除,駭人的傷口被層層迭迭包裹著,似乎綁松一點,鮮血就會傾洩而出。
「慕卿,你什麼時候才能醒來呢?我們已經在回神武國的路上。你的軍隊打贏了虎嘯騎兵,他們的首領也死了,神武邊境的巨大威脅從此解除。你,是我國的第一功臣啊!」
她荏弱的嬌軀隨馬車顛簸搖晃著,鍾慕卿依舊深陷在自己無言的世界裡不曾醒來。又或許,他的思維就定格在鳴鏑飛過來的一剎那。
「你醒來看看我好不好?我一點傷都沒有,倒是你,替我擋住了……」詩華緊抿泛著淡淡粉紅的雙唇,回想那天的事。
幾天前,這男人還曾帶給她那麼劇烈的感受;而現在,他卻沒有回應也毫無知覺。
她輕輕哼唱起歌來,輕柔憂傷的曲調,在空氣中幽幽迴盪。有些徵召入伍的小兵聞聲也低低抽泣。他們可能不清楚為何而哭。也許是近鄉情怯,也許是歌聲觸動了心底對戰爭的恐懼和陰霾。
「慕卿,好不好聽?這首歌是我自己編的哦!如果你喜歡,以後我再多唱幾首給你聽好嗎?」
仍是沒反應……
「慕卿,是因為我隨便跑到戰場上,所以你還在生氣嗎?」軟紅小嘴撇下來,顯得有點慌亂無措。「以後我什麼事都聽你的,再也不自作主張了,我保證!你和我說說話好不好?」
「公主,妳不要這樣。軍醫說過鍾將軍還有得救,只是目前身體虛弱又失血過多才昏迷不醒的,妳就不要總在他耳邊嘮叨了。」
一直騎著馬、在車外張著耳朵聽的籍安實在忍不下去了,公主把氣氛搞得像將軍已經戰死了一樣。
不吉利!
「閉嘴。本公主和夫君說話關你什麼事,別煩我!」對上其他人,詩華馬上又恢復了凶悍公主的本性。
「不是……公主您總是這樣,搞得全軍都人心惶惶……」他委屈的嘟囔著,又不敢大聲嚷嚷,得罪她確實沒什麼甜頭可嘗。
當日,也許是冥冥之中上天憐惜,那支鳴鏑並未射中鍾慕卿的要害。雖然沒有當場喪命,但受傷過重,仍讓他元氣大傷,昏迷不醒。而且由於醫療設備簡陋,一切只能草草處理,等回到神武國再做打算。
「回到神武後,我就請皇帝哥哥賜婚,做主讓我嫁給你。你這傢伙,不趕快醒來怎麼娶我回家呢,別忘了,還有個龍翔小王爺在對我虎視眈眈呢!」
她輕輕撫著他的臉,不自覺又開始碎碎念起來。
「喂,是不是你不想認帳、故意逃避我才這樣昏迷不醒?這樣做很不厚道哦,我絕不允許你忘記舊日的約定。」
她仍舊是一個人自說自話、無人應答。
笑容有些僵硬,詩華覺得自己好累好累,莫名的恐懼籬罩心底。
到底什麼時候他才會醒來,抑或是他永遠……都不會醒來了?
她伏在他寬厚的胸膛上,深深呼吸汲取他獨特的陽剛味道,但又怕不小心會壓痛他那已經遍體鱗傷的身體。
髮絲飄然散落,與他的黑髮細細密密地糾纏在一起。
在昏迷中,他雙眉仍然緊蹙,似乎覺得肩上重擔還沒卸下。雖然雙眼緊閉,但她知道他睜開眼後會是怎樣的犀利清澈、奪人心魄。他的嘴唇因先前的接觸而有點血色。她紅了臉,羞澀回想方纔的大膽行徑。
她知道他一定會醒來、一定會跨過這道生死之線。他遠大的人生才剛剛開始,沒有理由用這光榮的勝利,作為最後埋入墓碑的勳章。
但自己仍舊好怕好怕。
怕哥哥會以私自出宮的理由關她,怕即使一場勝仗也無法改變和親決定,怕無法預料的各種理由阻撓兩人的結合,怕……
「慕卿,我們以後要怎麼辦?」他是她的肩膀、她的天哪!
「水……好鹹……水……」
男人的薄唇微微張開,剩下的話語梗在嗓子裡說不出來。
詩華驚愕盯著昏睡中的男人,她不時捶捶自己的腦袋又拍拍臉蛋,好確定她不是在睡夢中。
「詩華,水……」
她僵硬的抬起頭,發現他正微微睜眼看向自己,眼神中似乎帶著某種欣慰與滿足,幸福的喜悅將她團團包圍。
「哦,水!好好,你等等,我馬上去拿!」詩華手足無措。
鍾慕卿好似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裡總有低低哭泣和喃喃絮語聲。刀光血影不斷閃過眼前,最後剩下的,就是見那沾染了血的嫁衣在風中飄揚。
大漠孤煙、曠野哀鴻,他飢渴的似尋求什麼。驀然,嘴邊充溢著淡淡鹹味,似乎是,她的淚……
「慕卿你等著,別閉上眼,水馬上就來了!」詩華突然站起身,雙手緊緊揪著衣角,準備叫喚籍安送水來。她想放聲大喊、想感謝神明、想飛奔到神武國告訴所有人這個好消息。
「哎喲!」她大叫一聲,頭重重撞在車頂上,眼眶霎時紅了起來。
這一下絕對撞得不輕。
馬車內本來就窄小,再加上她突然站起來的力量極大,詩華疼得直抽氣,又不敢過分表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