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小陶
穿著純淨舒適的白色雪紡絲綢衣裙,上面繡著粉色的荷花、綠色枝葉,梨依獨自坐在花園的石凳上,望著漸漸染紅了半邊天的彩霞,耳邊是雀兒輕快的鳴唱,和梧桐葉與風的合奏。
自從得到皇甫軒對自己的諒解後,她的心情比剛回復記憶時輕鬆不少,但內心卻仍似有什麼壓抑著,好悶、透不過氣。過去的一幕幕不時在她腦海裡縈繞不去,最擾她心緒的是……她總覺得有事情會發生。
正當她想得出神之際,一個人影突然閃過,快得令她懷疑自己是否看錯,接著她身後隱約傳來一個焦急的聲音。
「淳意。」
梨依有些不敢置信。「是誰?」她四處張望卻見不到人影,便輕呼一口氣,強抑住越來越快的心跳。她小心翼翼走到樹下,開始打量四周,到底聲音是從哪來?
「我是賢源哥。」低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梨依一驚連忙回頭,立時僵住。
不會吧!看見羅賢源,她又驚又喜,但最後她已沒有半點兒勇氣再看過去,只希望那是自己的幻覺。她閉上眼睛,再睜開來看……可惜,那不是幻覺,他還在,而且越來越靠近她。
「淳意,是我,難道我喂妳服解藥,又幫妳運功打通經脈,還未能令妳恢復記憶?」
羅賢源從松樹間走出來,一雙深似大海的雙眸直瞅著她,跟本不理會她驚訝的眼神,猛地抓住她小小的肩膀。
「哇……好痛。賢源哥,你先放開我,有話好說。」梨依忍不住尖叫。「你冷靜點,你抓得我好痛。」
「妳果然記起來了,太好了!」他趕緊鬆開緊抓的手,但沒理會她的掙扎,一把就擁著她。「當我知道妳住在四龍堡的別院後,我馬上跑去找妳,可惜妳剛巧又離開了,幸好我最後終於追上妳。」
「當我知道有人向妳痛下毒手時,我心裡有多焦急,妳知道嗎?我趕去救妳,卻到處都找不著妳,甚至連妳是生是死我都不知道。這半年來,我四處打探妳的下落,找妳找得快要瘋掉。」
她停下掙扎,思緒回到有如惡夢的那一天。
「那時候,他們根本就沒想過要我死,只是想讓我失去記憶,好讓他們任意擺佈、蒙騙其他人,讓其他人以為我已經支持不良幫眾擁立新教主。」她心中冒出一股寒氣。
鉤心鬥角的爭權遊戲,本來就不是向來不理教務的她願意參與的,可她就是避不開而成為目標。
「最重要的是妳仍活著!」他興奮地說,更收緊那圈住她的手臂。「幸好妳能逃過這一劫。」
「你……先放開我好不好?」她開始抗拒他這麼親密的舉動。奇怪,賢源哥以前從沒試過對她有如此逾矩的行為啊!
他看到梨依推拒的態度,臉色霎時沉了下來,雀躍的眼神也回復清明,甚至帶上了一絲淡淡的失望,深深地看著她,歎道:「淳意,現在我已經尋回妳,妳終於可以回家了,為什麼妳好像一點也不高興?」
「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有點害怕……」她怕再受奸人所害,更怕要從此離開皇甫軒。
「聽著,妳是義父的女兒,也是我未過門的妻子,謀害妳的人違反教規,我絕不讓他們好過。」他厲聲道。
「但大家早認為我死了,我再回去又有何用?」她一語雙關道。
「除了我和傷害妳的人之外,沒有人知道妳失蹤的事。我安排了妳的替身,也對外宣佈妳因教主往生而要閉門守孝,所以沒有人懷疑妳的去向,妳隨時可以跟我回去。以後我會保護妳,絕不會讓妳受到任何傷害。」
儘管梨依看得出羅賢源對自己的關愛,儘管她舒展了擰著的眉毛,儘管她的身體從他的懷抱得到了一些溫暖,可是這種溫暖卻到不了她的內心和靈魂深處,反而使她不知所措。
「淳意,妳現在就跟我回去吧!」他提出要求。
「不可以。」接收到對方詫異的目光後,梨依馬上婉轉地說:「我的意思是,給我一點時間好嗎?」
「時間?妳還要什麼時間?」他一點都不贊同她的想法,抓著她的手臂急問。「多留在外面一刻,就多一分被人發現的危險。妳是羅教的人,就應該由我們保護,難道還要跟著他們到四龍堡嗎?」
四龍堡是皇帝在江南的據點,亦是他們這些反政府教派的眼中釘。四龍堡的人不但處處阻礙他們在民間準備推翻乾隆的活動,更連他們賴以生存的商行堂口也被掃蕩打擊。光提這兩點,他們就注定是敵對。
「是四龍堡的人救了我,難道我還不能依賴他們嗎?」梨依受不了羅賢源無時無刻都在強調她的身世和責任,更受不了他提到羅教與四龍堡是如何的水火不容,提醒她不該再逗留此處。
她瞭解自己的身世和身份,也無意要逃避,但這半年多來的生活,她過得很開心,大家都對她很好,軒更給了她很多的愛,教她無論如何都割捨不去啊!賢源哥要她現在離開,那豈不要讓她情義難兩全嗎?
羅賢源見狀,便把正想吐出口的質問都吞回肚子內,換上體諒的表情,暫時不想再逼她,否則有反效果就糟了。
「我只是關心妳而已,沒有中傷妳救命恩人的意思。」
「賢源哥,我累了,想休息一會兒,這些事就遲些再說吧?」她央求他離開,也擔心他會被侍衛發現,屆時就難以離開。
「那好,妳休息吧,我會再找妳的。」他從腰間掏出一塊楠木令牌,上面雕刻著梅花。「妳上回沒把這令牌帶在身上,現在就好好帶著,假如看見教中兄弟,也有憑證號令他們。」
她接過令牌,但彷彿它有千斤重似的。
「那我走了,小心保重。」說完,羅賢源便輕手輕腳地走了。
看著羅賢源的背影和令牌,她原來被皇甫軒撥開烏雲的心重新蒙上一層黑霧,教她不知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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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風高的深冬,皇甫軒面無表情地坐在客棧的二樓飲酒,等待下屬回報。
假如不是有重要的事,他才不願意在這個時刻,丟下梨依在床上獨眠。
自從知道梨依的來歷、認清自己對她的心意後,他不但沒有嫌棄她,反而更珍惜梨依。
不管現在還是未來,他都不能冒險讓別人從他手上奪走她。
就算對方是她的家人,是勢力不容忽視的羅教,他也不會妥協。而且對方根本就是叛亂分子,他不容許梨依再次身陷賊窩中,他絕不能因此而失去她,更不能讓身世的巨大壓力籠罩在她的心上。
最近,民間的謠言一個接一個。剪辮謠言還沒有止息,北京又傳出在山西有異蟲吃人的謠言,此謠言來勢洶洶,甚至驚動了內務府,內務府部分官員因為攜帶辟邪處方,被吏部尚書托恩多查知,上報皇上。
朝中官員們在奏折中大肆批評有關妖術謠言的荒誕性,皇甫軒每天收到的朝堂消息,就有如在榕樹頭下聽老人家說書,或聽百姓們說民間神怪故事一樣有趣。
例如:直隸總督上奏說婦女半夜在家被割衣襟和髮辮,割辦匪徒在門牆留字;河南巡撫奏報說被剪辮之人必定枉死,即使不死,頭也會發暈,並傳言用硃砂、雄黃、雞血等塗抹被剪之處,可以倖免於難……
皇上認為這類事情實在是無稽之談,確信所謂的妖術,只是意圖謀反的幌子,官員們不應該大驚小怪,只須要盡力緝匪即可。
面對皇上多次催促緝拿剪辮疑犯的壓力,督撫們為了自保,在抓不到真正的剪辮之人時,只得濫捕無辜,於是乎誣告、栽贓、冤獄不斷擴大,謠言與小道消息使得人心惶惶。加上官吏腐敗,不斷地動用私刑,並在公堂上嚴刑逼供,清明盛世頓時成了人間煉獄。
皇上雖下令全面清剿,但更期望地方官吏能夠認真辦理此類事件,最好是既能抓獲剪辮匪徒又不驚擾善良百姓。他皇甫軒身為四龍堡的二當家,亦負起秘密協辦調查、捉拿可疑嫌犯的責任。
羅教早就是他眼中的目標,縱使有了梨依的存在,對皇甫軒來說,反而加強他打擊羅教的動力。
「二當家,卑職已經將那幾個反賊關入大牢了。」知縣林永山一進門便跪在地上,心中告誡自己要小心應付皇甫軒。
誰想得到皇甫軒路過此地,會送上一封有四龍堡二當家專用的雲龍圖騰書函到他府第,召他來會面?
假如不是擔心自己會對皇上身邊的大紅人有冒犯之罪,也心虛自己收受賄款的把柄會落入這個出名精明的二當家手中,誰願意深宵時分還出門理會那些亂黨的問題?
「林知縣,辛苦你了,問出什麼沒有?」
「那幾個人嘴硬的很,只知道羅教的杭州分舵最近有點騷亂,好像是因為前任教主死去後,至今仍未有新教主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