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宋思樵
關雅嫻見趙艾寧也有結為兒女親家的意思,心中大樂,不禁笑得容光煥發,眉飛色舞。
「什麼追得上追不上,你們家允淮可是耶魯大學畢業的高材生,學歷好、長相好,家世又好,是個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乘龍快婿,就怕他早就有女朋友了,根本看不上我們家紫築。」
「這點我敢跟你打包票,允淮這幾年在國外唸書,心力都擺在課業上。他去年拿到法律系碩士學位之後,便在洛城最大的一家事務所實習上班,到目前為止,我可沒見他追過女孩子,倒是暗戀他的女孩子不在少數,一天到晚找機會跑到他宿舍藉故盤旋逗留。這次我們舉家搬回台北,一方面是因為他爸爸立法委員的任期快屆滿了,他想退休,培植允淮接班,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處理幾筆祖產留下的土地。」
關雅嫻聽了更是心花怒放,打定主意要撮成這樁魚躍龍門、可遇而不可求的親事。
「我有十幾年沒見到允淮了,這孩子小時候就長得俊秀聰穎、討人喜愛,現在長大了,想必跟他爸爸一樣是個溫文爾雅、瀟灑不群的大帥哥吧!」
「這點可不是我這個做媽的老王賣瓜,自賣自誇,允淮這孩子的確長得比他老爸還漂亮出色,氣質也好的沒話說,連他妹妹允藍都說,有這麼帥的老哥做標準,她這一輩子甭想交到順眼的男朋友了。」趙艾寧笑吟吟的接口說,顯然也很以她的寶貝兒子為榮。
「那——我們還等什麼?不給他們早點製造機會認識交往,萬一你們允淮被其他女孩子搶跑了,那我們結為兒女親家的美夢,豈不是泡湯了?」關雅嫻急著打鐵趁熱了。
「瞧你,還是那麼急性,你這種急驚風的個性可要改一改,否則小心『吃快弄破碗』,感情這種事是急不來的,即使我們做父母的要牽線撮合,也得安排得巧妙而不動聲色,否則孩子們會尷尬起反感的。」趙艾寧慢吞吞的笑道。
關雅嫻蹙起眉心了,「那——你的意思是暫時按兵不動?!」
趙艾寧眼睛閃了閃,「這倒也不是,你聽我說,你不是想逼紫若重考大學嗎?正好,允淮這陣子有空,何不讓他給紫若補習,咱們可趁這個機會拉攏紫築和允淮的關係,如此安排不是更自然而天衣無縫嗎?」
「可是,紫若這丫頭野得很,就怕她不肯乖乖聽我的話,反而浪費了允淮的寶貴時間。」關雅嫻躊躇不決的說。
趙艾寧斜睨了她一眼,「你擔心什麼?反正我們最重要的目的是拉攏允淮和紫築,撮合他們的感情發展,至於——給紫若補習也只不過是其次的障眼法而已,你就別太杞人憂天、窮操心了。」
關雅嫻訕訕地笑了笑。「艾寧,你是真心贊成我們家紫築和允淮這門親事嗎?你——不會覺得我是存心利用我們之間的情誼,來跟你們攀親帶故的吧!」
趙艾寧翻了翻白眼。「瞧你,喜歡胡思亂想的老毛病又犯了,什麼叫攀親帶故?這叫做親上加親。衝著我跟你從小一塊長大、數十年建立起來的情誼不說,光是紫築這個丫頭小時候那乖巧甜美、冰雪聰穎的模樣,我瞧了不知道多歡喜、多窩心。這門親事若能談成,我頭一個上廟裡燒香謝菩薩!」
關雅嫻聞言總算釋懷地露出了笑容,「有你這句話我就安心了,只是——不知道你們家老爺中不中意我們紫築?」
趙艾寧嗔怪地白了她一眼。「你還真婆婆媽媽哩,我這個准婆婆都不說話了,他這個准公公哪還敢有意見?」
關雅嫻輕輕笑了。「就怕你們家老爺嫌我們家寒酸,跟你們門不當戶不對。」她故作矯情的說。
趙艾寧沒好氣的瞪著她,半真半假的說:「你再這麼拉拉雜雜、猶柔不前的話,我這個惡婆婆可要翻臉悔婚不認親家!」
「好吧,那允淮給紫若補習的事可就拜託你了,時間不早了,我老公快下班了,我得趕回去燒飯,我們再電話聯絡好了。」她拿起帳單搶著付帳,趙艾寧卻不由分說的搶了口去。
「說好是我付錢請客的,你怎麼食言而肥跟我搶起來了?」
「每次見面都讓你花錢請客,我都怪不好意思的,你就別跟我爭,讓我做東一次吧!」
關雅嫻也堅持著要付這筆帳,眼見就要形成一場各執己見、互不相讓的拉距戰,趙艾寧只好放開帳單簿。「好吧!我讓你一回吧!否則,我們這兩個年近半百的老太婆在這裡拉拉扯扯、僵持不下,可是很難看的。再說——」她的話倏然停頓下來,眼睛直愣愣地望著甫走進咖啡廳,穿著一襲灰藍色西服的中年男子發呆。
關雅嫻也察覺到她的異樣了,她循著趙艾寧的視線望去,臉上瞬地失去了所有的顏色。
趙艾寧犀利地看了她灰白緊繃的臉龐一眼,不禁感觸萬千的歎了口氣。「這麼多年了,看見他,你居然還這麼震驚失措,可見你心的那個死結,一直未曾打開過。」
關雅嫻心中一陣抽痛,連嘴唇都沒有了血色,但她很快地挺直背脊武裝起自己。「你錯了,艾寧,我早就有了免疫能力,過去的恩怨情仇,我更是忘得一乾二淨了,只是不想提醒自己再記起那些不愉快的事而已。」
趙艾寧細細審視了她好一會,最後才從喉頭裡發出一聲幽沉而語重心長的歎息。「但願你說的都是真心話,要不然,對席鎮遠來說是非常不公平的。」
關雅嫻心頭一震,沒來由的打了個寒顫,然後,在心境的波濤洶湧下,她竟噎凝無語了。
馥瓊山莊。
這是一棟座落在新店山區的豪華別墅,在綠蔭、香花、白雲和大自然美妙天籟環繞下,這棟灰白色的精緻華廈,儼然似雕琢在天上屏息壯觀的瓊樓玉宇,更像王維詩中那令人神往的桃花源。
這是名企業家、知名的立法委員辜健群的新居,更是市井小老百姓夢寐以求、卻永遠不敢冀望實現的深宮別苑。
辜允淮神閒氣定地站在客廳陽台上,俯瞰著眼前這一大片綠意盎然、充滿詩情畫意的大自然景觀,這陣子積壓在胸中的鬱悶不禁舒緩許多,一雙深遂清亮的黑眸,也慢慢漾起了似有若無的微笑。
望著流雲的優閒瀟然,野雀的自由遨翔,在山風徐徐的吹拂中,他不禁有份醺然若醉的迷惘和感懷了。
「哥,你一個人站在這裡發什麼呆?」冷不防中,他的肩膀被他那一向不按牌理出牌的妹妹辜允藍敲了一記。
他回過神來,望著允藍那張清秀慧黠的臉,他溫文又無可奈何的笑了。「你每次一定要這樣躲在背後嚇人,你才過癮開心嗎?」
辜允藍昂起下巴,強辭奪理的辯駁道:「如果你不是心事重重、神思不寧的話,我走路這麼大聲,你哪會聽不見?我又哪能嚇得著你?」
辜允淮失笑地微揚起一道濃眉,「我什麼時候心事重重了?」
辜允藍嬌俏地眨眨眼,「哥,咱們心照不宣,明人不說暗話,打從我們回到台北之後,你就沒有一天是真正輕鬆愉快過,這原因嘛——」她頓了頓,犀銳地緊盯著辜允淮那張已經笑得非常勉強的臉龐一眼。「你還要我一針見血的說出來嗎?」
辜允淮臉部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允藍,你何苦跟我過不去呢?」
「不是我跟你過不去,是我們那個偉大英明的父親大人跟你過不去。」辜允藍慢聲提醒他。
辜允淮眼中的痛楚更深了,他皺著眉峰沒有說話。
辜允藍看不下去了。「哥,你別這樣委屈自己好不好?你明明不想從政,不想接爸的班走進政治舞台,你為什麼不敢跟爸爸抗爭,反而要讓他牽著鼻子走呢?」
辜允淮撇撇唇笑了,但笑裡卻有份深沉的無奈和苦澀。「允藍,你跟我一樣瞭解爸爸,他向來是鐵令如山、說一是一,連媽有時候都要讓他三分。爸爸對我的未來早就畫好了藍圖,我只不過是他手中的一隻棋子,你教我如何跟他抗爭?」他沙嘎的低歎一聲,「難不成要我跟他鬧家庭革命嗎?」
「這個——」辜允藍為之語塞了。「但你就甘心任爸爸擺佈你的一生,去做你最厭惡的政客?和那些笑裡藏刀、言不由衷的政治丑角彎腰鞠躬、同流合污嗎?」
辜允淮下巴繃緊了。「我是不願意、更不屑和官場的人物周旋,但誰教我是名立法委員辜健群的獨生子?誰教我從小到大都不敢跟爸爸說一個『不』子?這樣沉重的壓力,你教生性怯懦的我,如何背負得起?」
辜允藍沉重地搖搖頭。「哥,你並不是怯懦,你只是太孝順了,孝順到幾近完美而愚癡的地步,有時候我看了都不禁替你覺得難過,因為,我不知道你到底是為爸媽而活,還是為你自己而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