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季月
她不明白,下意識仍固執地認為是飛狐在跟她開玩笑,但側眼望見飛狐含怒帶恨的神色不僅絲毫未變,看向她的眼光更有鄙夷之色,不由得教她心一凜。
「我……」
葇亦無意識地開口,卻說不下去,不解和從沒有過的委屈在她喉間結塊成團,她從來沒像此刻如此難受過,難受得頭暈,暈得她連踩在地上的腳步部感到不真實……
這不是真的!從小到大,父母親都一直告訴她,她是世上唯一的寶貝,周圍所遇到的人也都說她是惹人愛,教人疼,應讓人捧在手裡呵護的明珠。
大家都這麼說,她也一直這麼以為,可是眼前這個叫飛狐的男子卻一口否定了她的存在價值!她連回頭去向他興師問罪的勇氣都沒有了!他的言語,他的眼光,他的神情摧毀了她一向的絕對自信與尊嚴,她……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這屋子,更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走,只渾渾噩噩地往前一直走下去,走下去。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他討厭她,他討厭她……
第三章
聽到悄悄的關門聲將那輕細躊躇的腳步隔絕在外,飛狐重重吐了一口氣。
總算把這個小麻煩給擺脫掉了!總算可以恢復以往的……他一面想著,一面將自己和手中的槍一同拋在床上,此刻是他這幾日來,碰上這個不中不西的外國小麻煩以後,最輕鬆的……最輕鬆的……最輕鬆的……一晚……
理智是在這麼告訴自己,但隨著這樣的想法,在飛狐眼前飄揚的,竟是那對清澄如湖水般無辜的綠眸,如此淚眼漣漣……
……我是個有家歸不得的人……
什麼話!像是要閃避什麼似地,飛狐不安地翻了下身子。
這明明是謊言!他也當她的面拆穿了,怎麼會在此刻還如此揮之下去!飛狐帶著幾分忿然強迫自己忘記。
然而,就在他翻身之時,葇亦緊抓著雙臂,茫茫無依地走在蕭瑟黑夜裡的背影竟無端端地在他的視線裡魅影似地飄蕩起來。
你現在就馬上在我眼前消失,要不然,我就一槍斃了你!
此時一回想這句從自己口中說出的怒語,他竟開始後悔當時的衝動。
或許當時,他應該告訴她,等天亮後再走!在這樣沒有月光照明的夜裡,又是這樣的荒郊野外,萬一……
飛狐,等我!
恍惚間,飛狐似乎又看到葇亦求救似地向他奔來,那被追殺的惶駭……
霎時,飛狐一骨碌地從床上彈跳起來,朝門外急急跨步而去。他必須在葇亦遇險之前找到她,或許她仍是他的麻煩,可是她遇害的念頭教他無法接受。
就在他打開門,要衝出小屋之際,坐待在門前木柱旁的黑影令他猛地煞住腳。
那緊抓著木柱,顫抖不已的嬌小身影緩緩抬起頭,串串淚水自那嬰孩似的臉龐滾滾落下。
「蛇……蛇……」她模糊不清地開口。
「蛇?」飛狐心一驚,連忙蹲下身去。「你被蛇咬了?什麼樣的蛇?」
「在我腳上!我不敢動!」她壓下要從喉間爆發的悲泣,費力地說。
飛狐連忙把眼光調到她的腳上,就著屋內射出的燈光,只見一節麻繩纏在她猶自顫慄不停的腳踝,那麻繩看來濕濡滑膩,似乎浸在水裡有段時日了。
「只不過是條繩子罷了!」他鬆了口氣,帶著不自覺的笑意,替她拿掉腳上那條「蛇」,卻訝然發現她竟然渾身濕透,沾著泥污。
「你……你怎麼弄成這個樣子?」他不由得吃驚地扳起她的雙肩問。
「天……很黑,」她嗚咽地開口。「我……走著走著就……掉到水溝裡去……爬……爬了半天……才爬出來……沒……沒看到……石頭所以又……跌倒……」
「你……你是掉在什麼水溝裡去了?」他帶著愧疚和不自覺的心疼問。
「我不知道,」她抽噎地說。「路好黑……我掉……掉到水溝後……遠遠看到燈光……所以就想趕快爬上來……找人求救……可是……可是等我好不容易走……走到這裡……才發現又……又回來了……」
「你在門口待多久了?怎麼不敲門,」他問得又急又痛,完全忘記當初是自己趕她走的。
葇亦抬起滿含淚水的綠眸瞅著他,怯怯而遲疑地出聲。「你說要我消失,要不然就一槍斃了我……」
「我……」他一時語塞,不由得期艾地回答。「……這情況不同……你早該敲門……」
頓時,葇亦再也忍不住心頭飽受的驚嚇,終於放聲大哭。
「別哭了……」愧疚讓飛狐的語氣不再冷硬。「先進來吧!能走嗎?」
葇亦收住淚,忙點頭抓著門柱緩緩站起身來,見她腳步跨得吃力,飛狐不覺伸出手,將她穩穩地扶在臂彎中,朝屋內走去。
經過一番梳洗後,葇亦不再像先前那般狼狽,只是那套唯一屬於她的衣裙已污損不堪,飛狐只得再次出借自己的衣物給她。
「我的睡衣大概跟這差不多,」她扯了扯身上昨晚也穿過的寬大衣衫。「很適合我吧!」
「像小丑一樣!」看著葇亦玲瓏的身軀在那寬大的衣衫裡顯得滑稽可笑,飛狐老實不客氣地說。
「我當是你的讚美,謝了!」她卻絲毫不以為意。
由於身上乾淨舒服,葇亦很快就忘了前一刻狼狽的自己,愉悅地哼著歌鑽進床鋪,飛狐看在眼裡,不禁微微一笑,像這樣沒心機的女孩,要是碰到什麼豺狼虎豹,肯定被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喂!」躺在床上的葇亦突然喊了他一聲。「你早先說要我消失的那些話是逗著我玩的,對吧?」
飛狐一怔,當然不是!他當時的話是再認真不過!
但面對葇亦那張純真的臉龐,這樣的回答卻難以啟齒。
「我就知道!」葇亦見他沒有回答,當成是默認,不禁粲然一笑。「像你這麼好的人怎麼會做出那麼絕情的事,晚安!」
飛狐錯愕地看著葇亦愉快地翻過身去,安祥入睡,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我就知道!像你這麼好的人怎麼會做出那麼絕情的事。
好人?他是好人?飛狐冷峻的臉上不覺漾起盎然的笑意。
夜,仍是墨般的黑。
長夜已過,又是新的一天,然而在圓山飯店的總統套房裡,眾人的焦慮卻沒有稍減。
「怎樣?寇爾。有葇亦的消息嗎,」見寇爾前來拜訪,爵爺夫婦不禁充滿期盼地看著訪客,希望他能帶來愛女的消息。
「很抱歉。」寇爾卻搖頭,輕歎一聲。
「噢!」夫人難掩心中的失望,含淚地別過頭去。
「無論如何,」爵爺強掩著難過,對寇爾勉強一笑。「還是要謝謝你。」
寇爾凝視了爵爺好一會兒,露出沉吟的表情。「其實,爵爺,也不是全然沒有消息……」
此話一出,爵爺夫婦的眼睛立即充滿希望地一亮。「你說什麼?」
「有人曾在台北市郊看到一個像葇亦的女孩,」寇爾適時禮貌地一笑。「可是不太能確定,因為好像有個年輕的東方男子跟她在一起……」
「年輕的東方男子?」爵爺望了夫人一眼。「難道是……」
「不,」夫人隨即肯定地搖頭。「如果是葇亦的表哥們,我的幾個哥哥一定會讓我們知道的!」
「聽說,」寇爾輕咳了一聲。「那個年輕男子雖然是東方面孔,可是講的中國話卻又帶著一種奇特的腔調,不大像在台灣長大的。」
「那麼是外地來的了?」夫人憂心忡忡地抬頭望向爵爺。
「可是我們還不確定那女孩是不是葇亦。」爵爺安慰地對妻子說。
「我不曉得,爵爺,」寇爾故意誇張了臉部無辜的表情。「聽說那個混血女孩是綠眼黑髮,好像在行動上受到那個年輕男子的限制……」
「那……那麼這是宗綁架……」夫人立即慌亂地低喊。「……葇亦……我的寶貝女兒遭到綁架……」
「我們得馬上報警才行!」爵爺毅然決然地伸手,就要拿起電話。
「請稍等一會兒,爵爺,」寇爾的態勢仍然不慌不忙。「這一報警,肯定新聞就播報出來,這麼一來,綁匪撕票的可能性就大了。」
「那怎麼辦?」不知不覺中,爵爺夫婦倚重寇爾的看法。
「眼下報警是勢在必行,」寇爾沉吟了幾秒鐘。「不如這樣吧!我們報警,但別讓警方知道對方只有一個人,讓綁匪以為我們仍掌握不住他們的狀況,對方對我們的警戒就會鬆懈,葇亦存活的機率也較大。」
「有道理!」爵爺和夫人雙雙同意地點頭。「就這麼辦吧!」
夕陽的最後一道光在逐漸形成的夜色中散了,台北的街頭仍舊熱鬧非凡。
「一,二,三!哇!真遺憾!又沒了!」
葇亦蹲在小魚池前,嘟著嘴,頹喪地看著手中濕破的紙網。
「夠了吧!已經是第五支網子了!」在旁的飛狐不耐地說。
「好吧!去吃東西好了;反正我肚子也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