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華甄
孩子?這是她心底最深的恐懼,她絕對不能讓她的孩子經歷像自己小時候那樣的孤獨寂寞。如今就盡情享受彭翊給予她的那些,她從未得到過的關愛與甜蜜吧!這些將是她終身最美好的回憶。
從花園出來,她看到有乘轎子停放在院子裡,四個轎夫安靜地站在日頭下,而兩個都統府的士兵站在花廳門前,那裡是彭翊處理公務的地方。
「來人是誰啊?」盈盈好奇地往花廳後面跑去,她知道那裡有道小門。
才走到後門口,一陣很大聲的談話從花廳裡傳來,她不由詫異地停住了腳步。從來到這裡後,她還從沒聽見過誰敢對彭翊如此大聲地說話。
她偷偷往虛掩的門縫裡一看,原來是那個總是苦著一張臉的胖府尹張尚賢。
只聽張尚賢忿忿不平地說:「彭大人,本府早在給皇上的奏疏中,陳述過現今遼河以東只有奉天、遼陽、海城等處人口聚集。河東與河西的廣闊地區皆為荒城廢堡,敗瓦頹垣,沃野千里,有土無人,如果不讓這些八旗貴族買奴開墾,我等到哪裡去找願意來這苦寒之地開田種植之人呢?明年的稅收又該向何人去征?」
「張大人所言不虛,但民戶的徵召仍在進行,估計不日將有新徵的關內漢民到達。」彭翊不慍不火地說。
「哼,估計?」張尚賢一聽,不由更加惱怒,長袖一摔,道:「那本府只好再向皇上送上奏疏了。」
說完即揚長而去,連起碼的客套禮貌都沒了。
見此情景,門後的盈盈不由吐舌:哇,還以為古人官場上的表現大多虛假客套呢,沒想到還是有會吹鬍子瞪眼睛的官吏嘛!
回頭看看屋裡獨自低頭沉思的彭翊,盈盈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想嚇他一嚇。
可是她還沒靠近他身邊,他已經頭都不回地說:「找我有事嗎?」
盈盈一愣:這傢伙腦後有眼睛啊?恐怕是唬人的吧?
於是她屏息凝神,靜悄悄地站住,看他是不是真的知道自己在這裡。
不料他依然沒回頭,一隻大手卻往她腰上一撈,她機靈地往後跳,卻還是被他的長臂勾住,隨即倒在他懷中。
「你這傢伙真是壞,你腦後又沒長眼睛,怎麼知道是我在你身後?如果是別人呢?你也這麼抓來抱著嗎?」盈盈坐在他腿上不滿地嘟囔。
彭翊笑了,摟緊她說:「當然,不管是誰,像妳這樣偷偷靠近我,我都會出手的,不同的是只有妳會躺在這裡。」
「那如果是其他人呢?」盈盈在他腿上坐正身子好奇地問,
「自然是躺在地上了。」彭翊將她冰冷的雙手握在掌中。「這麼冷的天氣,妳又到花園去了?」
「嗯。待在屋子裡沒事做,好煩。」在他溫暖的大手裡,盈盈覺得好舒服,緊扣著他的手指問:「你與張府尹不和嗎?」
「那倒不是。」彭翊從不跟女人講公事,但對盈盈卻是個例外,他喜歡跟她說話,聽她發表意見,她的聰明伶俐和不俗的言談總能吸引他。
他把玩著她的手指說:「張大人是前輩,而且忠心為國,我怎會與他不和?」
「府尹是地方文職官,你不能好好跟他溝通嗎?」盈盈關切地問。
「沒什麼可溝通的,奉天是朝廷軍事管轄區,一切稽察往來商旅、抽取稅收的事情都得經由都統府督察,我們得按律法辦事,他不滿也沒辦法。」說到張府尹,彭翊變得憂心忡忡。
「大清開國以來,戰事不斷,大量戰俘都送到這裡;治內政,同樣有不少從寬免死的罪犯及家屬,也大都被流放到關外為奴。近年來八旗中有不少貴族想購買這些人開墾荒地,府尹張大人也有此意。」
「可是你不同意。」看著他濃眉深鎖,盈盈想聽他講下去。
見她真的很關心自己的事,彭翊很高興。「其實也不是完全不同意,只是按朝廷犯人的管治律法是不可以買賣人犯的。所以我若簽發給部印文,就有違法理……不過,這些都是乏味的政務,妳別操那麼多心了,還是早點給我生兒子吧。」
「你別想轉移話題。」盈盈笑著站起身,在屋子裡踱著方步,說:「我能不能給你出個主意?」
看著她慧黠機靈的樣子,彭翊的心情似乎不再那麼沉重。「說來聽聽。」
「剛才聽張大人說--哦,我不是故意偷聽的喔。目前遼東除了奉天、遼陽、海城算是人口多的城市外,其他地方都有土無人,這可是真的?」
「那當然是真的。那日我帶妳從青泥窪回來時,妳不是也看到了?」彭翊再次將她拉到自己身邊坐下。
「就眼前來看,奉天府尹治下民戶共計五千五百五十七丁,耕地六十萬九百三十三畝。從關內招的墾荒農民,尚不及關內一縣之數,實在是缺少勞力……」
「那你何不向皇帝報告,請求當局修改法律。這不是你職權範圍內的事嗎?」
盈盈習慣性地用起了現代人表述意見的方式,並隨手端起茶几上彭翊的茶盅毫不淑女地大飲一口。
彭翊用手抹去她嘴角沾上的茶漬說:「為人臣者不就是要為皇上分憂嗎?如果臣子們在無法按王法成事時,都請求更改法令的話,那不是有脫咎之嫌嗎?」
「唉,你可真是個實心眼。」盈盈放下手中的茶盅。「你給皇帝的報告並不是只說此法不當,而是以提建議為主。你可以建議朝廷實行招民墾殖的政策,就像我們那個時代的招商引資一樣,讓有權有錢的貴族圈地占產,准許他們買賣流放到此的犯人。這樣,朝廷既可收到一筆數目不小的錢財,又能省下今後結營管理犯人的人力和經費,同時還可以讓這些犯人安分地過日子。」
彭翊聽了她說的話,仔細想想,眼睛一亮。「聽起來不錯,貴族們買奴的錢財可以上繳國庫,還可按新增丁口納稅,既解了關外稅收難題,也免了朝廷每年撥款建造犯人營的負擔,兩相增減,何樂而不為呢?」
心頭盤算著,他眉頭漸漸舒展,俯身在盈盈嘴上用力親了一下。「謝謝妳這張能言善道的小嘴,朝廷日前頒文鼓勵外地漢民來遼東墾荒,我一心只想著到關內招募,倒是忽略了利用當地已有人力……我現在就來擬此奏折。來人--」
他站起身將盈盈放在椅子上,撫摸著她紅潤的面頰說:「妳就乖乖坐在這裡等著,等我寫完了,我帶妳出去走走。」
「真的嗎?」聽說能出去看看,盈盈很高興。「那帶我去城門吧!」
「行。」彭翊滿口答應,轉身面對已經等候在門邊的鍾良和夏不凡,卻見月娥也站在門邊瞪著眼睛注視著他們。
他先吩咐夏不凡:「準備印鑒!」然後再問月娥:「有什麼事嗎?」
從沒見過大人如此親熱自然地對待一個女人的月娥,看到他們毫不避諱的親暱言行,當下深受打擊,呆立門邊。
此刻一聽大人間她話,立即強忍心頭的失落,低垂著眉眼說:「大人吩咐裁縫替夫人趕製的冬衣已經送來了,想請夫人去試衣。」
彭翊轉頭對盈盈說:「那妳先去試衣,我一會兒去找妳。」
「等會兒再試吧。」盈盈坐著不動,至今她都不習慣月娥冷漠刻板的態度,也很不喜歡與她獨處,甚至有點--怕她。
「去吧,反正我也沒那麼快。」看出她不想離開,彭翊笑了,一把將她從椅子上拽起來就往門口推。
「唉,你就是想趕我走就對了!」盈盈故作無奈地歎息著走到門口,側身溜過依然直挺挺地站在那裡不肯讓道的月娥身邊,邁開腳步就往臥室方向跑去。
見此情景,彭翊臉色微寒,冷冷地說:「月娥,妳的禮數呢?妳不覺得應該對夫人表現出應有的尊重和禮貌嗎?」
他的聲音神態與方才跟盈盈說話時完全兩樣,月娥一怔,站在一邊的夏不凡和鍾良也頗感驚訝地看著他。
他們追隨彭翊多年,深知他對被老夫人安排在身邊的月娥並無更深的情分,但也極少見他這樣當著別人的面嚴厲斥責她。
「對……對不起,大人,是月娥錯了。」月娥眼裡含著淚,急忙低頭認錯。
「妳走吧,讓丫鬟們伺候夫人試衣就行,妳不必跟著。」彭翊依然冷漠地說,他早已看出了盈盈怕她的心態,因此不想讓她再去增加盈盈的心裡負擔。
「是……」月娥似乎還有話要說,但彭翊已經低頭寫奏章了。
見狀,月娥黯然轉身,離開了花廳。可才走到院子裡就聽到身後有人喊她。
「月娥姑娘。」看到她臉上掛滿淚水,夏不凡喚住她。「妳、妳不要在意大人的話,他也是為了能早日留住夫人的心……何況,妳今天是有點反常,怎麼能不給夫人讓道呢?」
月娥木然地看著他,冷硬地說:「我的事不要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