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華甄
彭翊看著臉色蒼白的盈盈,心裡同樣苦惱。
上天為什麼非要安排這麼一個不情不願、脾氣火爆的女人給他?他身邊有的是美麗賢淑的女人願意嫁給他,他何必非此女不娶?更可怕的是,這女人居然以為可以從大海「回家」去,這番胡言亂語讓他驚詫不已,人人都知道投進大海只有死路一條,怎麼可以到達另一個時代呢?
他真想策馬離去,可是想起家中期待他接回新娘消災避難的母親,和為他掐指卜卦的雲虛道長。他遲疑了,他不能為逞自己一時之快而置家人的性命於不顧、置自己的前程於不顧!
「唉!」彭翊長歎一身,走到坐騎前,解下馬背上的大麾來到盈盈身邊。將這個被斷言必帶給他好運的命定妻子包住扔上馬背,然後飛快地躍上馬坐在她身後,對另外兩個人說:「走吧!」
盈盈不再說話,她已經沒有反抗的力氣,她覺得自己好渺小,根本就不可能與命運抗爭。
「晶晶!我的晶晶!」
當馬起步時,盈盈突然想起了她的寶貝貓咪,於是奮力地掙扎起來。她已經失去一切,不能再失去這陪伴她從廿一世紀來到這裡的朋友!
「喵唔……」黑貓輕盈一躍,跳到她的身上。
「晶晶!」盈盈百感交集地抱住牠,將臉埋進牠柔軟的腹部,眼淚悄悄地滴落在貓咪濃密的毛髮間。
隨後她看到那些等候在礁石上的士兵也加入了他們的隊伍。
隊伍中沒有人說話,大家都很有默契地策馬疾奔。
盈盈努力將腰桿挺得直直地坐在馬上,身體盡量不與身後那個「擄」了她的男人接觸。她的腦子裡一片混亂,她不敢相信數小時裡,她竟跨越了不同的時空,從西元二○○五年到了一六六七年?天下還有人有她這樣奇異的經歷嗎?
「奇遇」?幾個小時前,老道士才說她將有奇遇,指的就是這個嗎?難怪他叫她「毋需憂心中所憂」。那時,她心中最大的憂就是以後住哪裡?現在,她來到了這個陌生的朝代,自然是不用憂慮被燒燬的家了。
強風襲來,她打著哆嗦。這個世紀的風似乎比廿一世紀的風更冷,身上潮濕的衣服更增加了她的寒冷,先前被沙灘上的海螺貝殼割破的雙腳,此刻已經凍僵了。但她努力不表示出來,只是抓緊身上那塊布料,盡可能地將光腳丫往馬腹下塞,以攫取少許溫暖。
同時,她張大眼睛往四處眺望。
周圍的景致對她來說既熟悉又陌生。此刻映入眼簾的除了荒涼,還是荒涼。
茫茫蒼天,高大粗壯的樹木失去了繁茂,只留下無葉的疏枝散亂地伸向空中;荒原上空無一人,甚至看不到房屋人煙。殘敗的樹葉與原野上的各種草木交雜,顯現金黃和紅褐的色彩。
廣袤的土地上,秋收過後許多農田仍未翻耕。地裡留下成片成片的麥稈、高粱稈和玉米梗,使得大地看起來荒蕪淒涼,卻又透著一種不屈的蒼勁與悲壯。
她從未想過,從小生長的美麗城市竟曾經如此荒涼。
一行遲徙的飛鳥從頭頂「嘖嘖」鳴叫,往南匆匆飛去。
看著遠去的鳥兒,盈盈想起了一句詩:「飛鳥東南飛,飛到天涯可知回?」
今天自己也飛離了家園,誰知何時能回呢?
想到這,她不由自主地顫抖——因為冷,更因為不可知的命運。
坐在她身後的彭翊感覺到她的顫抖,下意識地將她往自己懷裡帶了帶。
一靠近他,盈盈就感受到由他身上傳來的熱力,但她馬上挺直了腰,忍住不往後靠。並撇開心頭的憂慮,拉緊身上的大麾問:「這個是什麼?」
「指揮軍隊的旗子。」彭翊淡淡地回答。
旗?盈盈低頭看看身上的布料,難怪一點都不暖和,原來是戰旗。
彷彿知道她的心思,彭翊說:「到了營地妳才有衣服換,現在只能這樣了。」
「他不是清朝人嗎?為什麼沒有留辮子?」過了一會兒,盈盈突然指著正騎馬跑在他們前面的,那個曾舉刀砍她的男人問。
彭翊說:「他叫鍾良,是我的侍衛,因曾是出家人,所以沒有留發。」
隨後他們沒再講話,一路默默地往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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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漸漸黑了,大海早已被遠遠地拋在後面,與海水搏擊,又堅持了很久的盈盈終於筋疲力竭。她的眼皮越來越沉重,頭也漸漸垂到胸前,最後睡著了。
彭翊輕輕一帶,她失去意志力控制的身子軟軟地偎進他的胸懷,而她清醒時總是倔強昂著的頭顱也鬆鬆地靠進他的肩窩。
他知道從得知現在是康熙六年後,她的精神就垮了。可是這一路行來,她卻一聲不哼,即使早就筋疲力竭,她還是挺直了背脊,不想依靠他。
這麼倔強的女子,他何曾見過?
易地而處,無論誰遇到她這樣奇特的遭遇都有可能發狂,但她卻能在最初的震驚和反抗過後保持冷靜,即使被他強行放到馬上,她也表現得如此有尊嚴。
她的堅韌和頑強改變了他對她的最初印象。
他低頭看著她姣好的面龐,再也無法將視線移開。
睡熟後的她更加深深地撥動他的心弦,此刻的她顯得柔弱和安靜,令他興起了一種保護她的慾望。
「生就好姻緣……福海隔世來。」
想著她帶來的那張籤詩,他十分確定地想:是的,她就是我命定的女人!而且還是個奇妙的女人!
他仔細地打量她秀麗精緻的五官。過去十年間,他曾多次在腦子裡描繪過她,可今天一見面,他覺得自己所有的想像都與真實的她相去甚遠。
她身材修長,一點都不像他所認識的關東女人那般強壯,更沒有她們的溫順。她很勇敢,居然敢瞪著眼睛訓斥他、譏諷他,甚至出手反抗他。
雖然他不是很明白她說的很多話,但從她說話時的神態和他才碰到她胳膊就遭到她立即回擊的表現中,不難看出她很不喜歡男人,不能容忍男人的碰觸;而且她身形靈活,很會打架,尤其她的雙腿似乎有超乎尋常的力量。
他低頭想看看那雙曾踢過他,將他「壓」在沙灘上的腳,可是它們被藏在馬腹下看不見。
她的腿真長!在他接觸過的女人中,好像沒有誰擁有這麼長的腿。
就在他尋思間,懷裡的人兒動了動,他趕緊坐端正。
可她只是往他身上蹭了蹭,似乎在尋找更舒適溫暖的地方,然後又沉睡了。
彭翊穩定地控制著坐騎,雙臂自然地環繞在她腰間。隨著馬的顛簸,她的臉更加轉向了他,鼻息輕輕吹拂著他的頸子,他感到有點癢,但也讓他更看清楚她美麗的容貌。
她黑黑的眉毛十分秀氣,緊閉的雙眼覆蓋著一道濃長的睫毛,她的皮膚白皙細膩,就像凍山羊奶;而她微微發青的嘴唇彷彿生氣似的抿著,將她倔強的性格表現得一覽無疑。她看起來很年輕,最多不過十八、九歲。
他抬手將散落在她臉上、浸了帶鹽的海水而失去光澤的長髮輕輕撥開,心裡再次為上天替他挑選的妻子感到驚歎。
她的強悍、她的固執、甚至她的不敬,對他來說無不具有挑戰性。
娶這樣的女人為妻,征服她,那一定會充滿了樂趣。
好強好勝的彭翊總兵大人看著懷裡沉睡的女孩,對未來充滿了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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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騷動將盈盈驚醒,她睜眼一看,月亮已經出來了,眼前是一片背靠山崖的空曠草地,士兵們正在下馬。
「到了嗎?」她吃驚地問。
「沒有,天黑不好趕路,今夜得在這裡紮營,等天亮後再走。」彭翊說著將馬停住,跳下了馬。
盈盈很想自己跳下馬,可是兩條腿完全不聽使喚,僵硬得如同木棒。
彭翊伸手想抱她,但被她拒絕了。
「謝謝,不用了,我可以自己來。」她說著。咬牙從馬背上滑下,靠著馬身舒緩酸痛的四肢。
這時一個士兵過來將馬牽走了。
失去依靠的盈盈差點摔倒,彭翊一把扶住她。
「沒事、沒事,一會兒就好了。」她推開彭翊的手,將晶晶放到地上,勉力地走到一截斷木上坐下,輕輕推揉雙腿。
其實她會騎馬,而且還騎得不錯。高中時候有一陣子迷上了騎馬,還到馬場拜師學藝,只不過後來課業重便疏於練習。
她揉揉酸痛的腿,心想一定是今天在馬上的時間太久了。要是此刻能泡個熱水澡該多舒服,她渴望地想。
想起熱水澡她又動了思鄉情,昨晚此刻她應該是在泡澡吧?
看看天空,和昨晚一樣星光燦爛,但境況卻截然不同:昨晚住的是豪華旅遊度假村,今夜卻到了另一個時空,住在荒郊野外……
真是世事難測啊!她深深地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