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舒彤
方亞月自幼便跟著父親習武,生平最愛的是武俠小說,夢中情人就是書中的大俠,過去她從未將男人瞧在眼底,總覺得身邊所見的男人,都是軟綿綿的小白臉、軟腳蝦,看了就倒胃口。
可是殷武不同。
雖然外表俊秀,卻不似一般漂亮男人那般白淨斯文,反而渾身上下都充滿了男子氣概。
看看他出拳的力道,多猛啊!
可惜、可惜……如果這位帥哥的老爹沒有和她老爸結怨,她就是半夜拿棍子把他敲暈拖回家也在所不惜啊!
「婆婆,您的口水快滴下來了!」背後忽然傳來人聲,陳及第不知何時已經來到她的身後。
她猛然轉頭,下意識的用袖子擦嘴,等發現不對,為時已晚。
「噗!」陳及第掩嘴狂笑。「還真的咧!」
好哇!這小子,居然敢消遣她?!
方亞月捲起袖子,惡狠狠的道:「信不信我揍你?」
「好可怕喔!」陳及第兩手搗頰,做出驚慌的樣子。「人家好怕。」顯然是不相信她有這個能耐。
她沒好氣的瞪他一眼,又轉過頭盯著殷武猛瞧。
與其和這個白目小子嘔氣,不如多看帥哥養眼還比較不那麼浪費時間。
「婆婆,您的眼鏡呢?」可惜陳及第不懂得察言觀色,一個勁兒的在她背後猛問:「還有您的頭巾、您的木屐,那一身可怕的行頭呢?怎麼全都不見了?」她不理,他又續問:「今天早餐吃什麼?我可不可以點菜?婆婆、婆婆!」
婆他個大頭鬼啦!
方亞月抱著頭壓下轉身罵人的衝動。
這小子,之前她喬裝成那樣,他叫一聲婆婆也就算了,現在她都已經恢復原來面貌了,他還婆婆長、婆婆短的叫,沒發現她其實是如花似玉、青春正好的妙齡女子。
簡直是欠扁!
「小弟,你叫什麼名字?」她額上浮起青筋,低聲問他。
「陳及第,大家都叫我阿弟。」
「阿弟。」她將手搭在他肩上,慎重的警告,「以後不要再叫我婆婆了,你可以尊稱我一聲大姊,或是叫我方小姐,以後再讓我聽見你叫我婆婆,你就別、想、吃、飯、了!懂嗎?」
「是,大姊。」打滾江湖許久,陳及第早練就一身牆頭草,哪邊有利哪邊倒的本領,一聽說可能會被禁食,他立即諂媚的依言照做。「大姊,您怎麼忽然改變風格了?害我差點認不出您來了呢!」
說起這件事,她就想到伯爵那只死狗。想到今天還要和那隻狗纏鬥,方亞月的頭就忍不住隱隱作痛。
「說來話長。」現下,她只想快快打發這小子。「改天再跟你說,你可不可以先走?不要在這邊妨礙我欣賞風景。」
風景?陳及第四下看了看,想不出這後院有什麼風景好欣賞,直到看見她又兩眼發亮的盯著小師父,才恍然大悟。
「嘻嘻!」他搗捂著嘴笑。「大姊,您該不是對小師父一見鍾情了吧?」一大清早躲在暗處偷看人家練武,真是一片癡心啊!
「你不說話會死,是不是?」她頭也不回,沒好氣的答。
對於她冷淡的反應,陳及第完全不在意,很熱切的續道:「我是一片好心啊,大姊,您知不知道,自從小師父半年前搬回來之後,村子裡有多少女孩子煞到他?數都數不清呢!」
「喔。」她可以想見那種「盛況」,但那卻不是她關心的重點。「小師父是半年前才搬回來的?」
「您不知道那件事?」陳及第一臉不敢置信。「您家裡有沒有裝電視?有沒有訂報紙?平時看不看雜誌?」那表情、那語氣,彷彿把她當成遠古人類一樣。
方亞月聳聳肩。
「這些我都很少看,但那又怎樣?你可不可以說重點?」
「這麼說,您也不知道小師父的弟弟,也就是小小師父,是現在最當紅的武打明星嘍?」
這她倒是知道的。
村子裡出了這麼個大明星,敲鑼打鼓都嫌不夠了,她怎麼會不曉得?只是父親恨師弟入骨,一向不准她看殷文主演的電影。
可話又說回來,這和殷武又有什麼關係?
「重點。」她再次提醒。「直接切入重點。」
她冷淡的反應讓陳及第有些失望,但過不了多久,他便重打起精神,開始滔滔不絕、口若懸河,由他和一群師兄弟看晨間新聞說起,鉅細靡遺的描述槍戰的原因、過程、結果。如殷武當著各家電視台攝影機前毆打長官,這件事掀起多大的風波,記者們調查到他是當紅明星的哥哥後又如何大炒新聞,一直到最後殷武受到處分,革職回村,性情大變……等等等,一處都沒有遺漏。
方亞月聽得足目瞪口呆。
「居然有這種事?」
「可不是嗎?」陳及第搖頭歎息。「自從那件事之後,小師父就變得沉默寡言,不太說話也不太笑,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她無語,視線又落到院中的男人身上。
完了,這下真的完了。
如果說之前她對他的感覺純粹只是外表上的吸引力,現在聽完了他的過去,已經轉變成濃濃的心疼和不捨。
她甚至想要衝上前去安慰他!
真糟、真糟。
她是來找武功秘笈,不是來演羅密歐與茱麗葉的,純欣賞是一回事,真的動心又是另一回事。
「我要走了。」她還是離他遠一點好,眼不見為淨,少看幾眼就少幾分胡思亂想。「今天的事別對任何人說起,要是你敢跟別人說我對小師父有意思,我會餓死你,我說真的!」
第三章
尖銳刺耳的槍聲,伴著血腥的紅,女子的相片、男人痛苦的表情,地上的血泊,交織成最讓他心痛的畫面。
殷武倏地睜開眼。
所有的影像都消失了,只餘下無止境的黑暗。
他坐起身子,將臉埋在手掌中。
已經半年了,距離黑炭殉職已過半年,可是對他來說,一切卻好像發生在昨日那般鮮明。
他無法忘記那張蒼白毫無血色的臉,無法忘記那無力的手垂落在血泊中,他忘不了看著摯愛的好友被裝進屍袋運走的畫面,他無論如何都忘不了那一天。
那是他有記憶以來最痛苦的一天。
早在加入特勤隊時,他就知道終有一天可能必須面對同伴的死亡,可是絕不是以這樣的方式,絕不是!
黑炭可以說是死在歐民漢的自大和輕忽中,如果不是因為他判斷錯誤又剛愎自用,他根本不會死。
這才是殷武最不能接受的。
對長官的憤怒、因好友死亡的痛苦及自己無能為力的內疚和沮喪,夜夜都像鬼魅一般的糾纏著他。
縱使理智告訴他,這不是他能控制的,但是好友死了,而他活著的事實,卻讓他無法不覺得內疚,尤其是在小美的面前。
當他和其他隊員去看她時,她雖然什麼都沒說,但他卻可以從她哀痛的眸中看出她心中所想,她想得是:為什麼死的是黑炭,不是你們其中的任何一個人?
沒有人會怪她這麼想,因為他們都瞭解失去摯愛的痛苦。
她失去了本該與她攜手共度人生的未婚夫;而他們失去了一同出生入死、親如手足的好夥伴。
每天晚上,殷武都不停的夢見那一天,而每次半夜醒來,他都問自己:如果那一天他能做些什麼、如果他早一點衝下去、如果他早一步趕到黑炭的身邊……甚至如果他在一開始看到刑警愚蠢的拿鑰匙去開門時就馬上制止,事情是不是就不一樣了?
他不知道,這些問題永遠也不會有答案,但他知道自己一輩子都會不停重複的問自己同樣的問題,直到他死的那一天。
他深吸口氣,強迫自己揮開夢境,然後掀被起身,無聲無息的下樓。
夜深人靜,只聽見不時傳來的蛙叫蟲鳴,他為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後便靜靜的坐在廚房裡,注視著眼前的黑暗。
這幾乎已經變成一種習慣。
說來好笑,他不是個信鬼神之說的人,但是每當這個時候,他總是想:如果這世上真有靈異,也許黑炭會出現在他的面前。
忽然一個影子由窗外一閃而過。
他倏地站起身,三步並作兩步衝到窗邊,打開窗戶探頭一看,外頭卻不見人影。他皺眉,正想出去察看,距離廚房不遠處傳來很輕很輕的開門聲,伴隨著淺淺的呼吸聲與幾不可辨的腳步聲。
那當然不是黑炭的鬼魂,殷武很清楚。如果真是鬼魂,不需要開門,更不會呼吸,所以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有小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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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賊這種事,對心臟實在是很大的負擔。
方亞月輕輕推開主屋大門的同時,腦海裡不停閃過各種畫面,例如失風被逮,被村人唾棄,害自家武館名譽掃地,老爸為了保全自己死不認帳諸如此類的。
寂靜的深夜,就連她急速上下的心跳聲聽起來都像打鼓一般吵人,她懷疑任何一個人都可以遠遠就聽到她心臟卜通卜通的跳動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