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貝勒還不賴

第10頁 文 / 唐妮

    杜老爹年逾八十,京城裡過半的小伙子都是他看著長大的,自然包括了常上他這兒喝酒的慕朝陽及格沁。雖說對方是官他是民,但一來年紀大,二來他人緣佳,常能給些迷途小子指點迷津,是以頗受眾人景仰,還有張老臉可以偶爾賣賣。

    「怎麼?敵情杜老爹是怕貝勒爺我付不出酒帳?」

    男人笑瞇著一雙桃花眼,側掌支頤笑言,雖是滿地的酒罈子、一身酒氣,但那談笑自若的神情,卻是毫無醉態。

    杜老爹畢竟是見多了世面的人,知道並非所有醉客都是一個模樣,更知道眼前這位爺兒臉上雖是嘻嘻笑的,卻不代表他的心情,也同臉上一般。

    但究竟是什麼事情,竟能讓這位就算泰山崩於前,仍吊兒郎當沒當回事兒的貝勒爺心煩至斯呢?

    「啥酒帳不酒帳的,老兒當然不怕嘍!」杜老爹回神,笑咪咪湊近。「就算貝勒爺身上沒帶銀子,睦親王府總不可能一夜搬空吧?勸您別再喝,是怕您喝壞了身子。」

    「就算當真喝壞了……」格沁聳肩呵笑,卻笑得冷清。「又有誰會在乎?」

    「至少還有我在乎。」

    酒肆門扉大敞,一位身著禁軍袍服的高大男子板著張酷顏,昂首闊步踏入。他先向杜老爹點了點頭,才在格沁對面位子撩袍坐定。

    「慕統領!」

    杜老爹笑咪咪地轉了方向。「怎麼您也還沒休息呢?」

    「有人都快掛了呢!」

    丰神俊朗的慕朝陽斜瞥了有些憔悴的格沁一眼。「醉掛了還不伯,就怕醉到鬧事,身為京城治安維護者,我怎麼敢睡?」

    杜老爹呵呵慈笑,老手揩了揩衣襬,知道救星來了。

    「那慕統領也要來壺燒酒嗎?還是炒花生、鹵蘭花干--」

    「甭費神了,老爹!」他舉高手,打住了杜老爹的話。「您先去睡吧!這裡有我,走之前我會去叫醒小二哥,讓他關鋪的。」

    杜老爹只得快步離去。他看得出這對哥兒們有正經事要談。

    腳步聲消失,慕朝陽看向仍在灌酒的格沁。

    「今兒個夜裡皇宮有慶功宴,慶的是那些征討回疆的有功將領,你不去,卻跑到這裡喝悶酒?」

    格沁冷嗤。「所謂慶功宴,自是犒賞有功將士,干我何事?倒是慕統領,您該去多喝幾杯吧?那些在場的將士,怕都還沒您的功勞大。」

    慕朝陽笑了笑。「說到底,終究是瞞不過你。」

    格沁淺淺挑眉。「普天之下,有慕統領如此身手的人,畢竟不多。」

    還有一點,他一回京就去查簽簿並問過禁衛軍副統領,他們那英明神武的慕統領至外出公差,時逾大半年,前前後後正與他赴回疆的時間相仿。

    慕朝陽用格沁的杯子倒了杯水酒,敬了敬對方。

    「你這句話,是褒是貶?」

    「一半一半。」

    格沁冷冷再問。「是皇上讓你去的?」

    「一半一半。」

    慕朝陽打回馬槍,重新為格沁斟了杯酒,繼之將身子往後仰,雙手分撐在木幾兩端,眸光沈穩。

    「平素打打鬧鬧是一回事,但你畢竟是我這輩子最好的知己,我怕你出事。」

    格沁作狀抖抖身子,意圖抖落一身的雞皮疙瘩。

    「你確定那真是在幫忙嗎?」將他拱成個連他自己都不認得的狗屎英雄?

    「怎麼不是呢?」

    慕朝陽聞言,擺出思索狀。「聽說回疆那兒已有人在準備撰寫『鬼將格沁傳』,甚至還派人到中原,要挖掘出鬼將格沁在成名前的成長辛酸史了。」

    「辛酸史?!」

    一整夜下來,這還是格沁頭一遭打從心底想笑。「那當然嘍,字字血、行行淚的辛酸史,因為裡頭老有個在欺負他的壞蛋,一個叫做慕朝陽的大壞蛋。」

    霸拳飛來,擊得格沁嗤聲嚷疼。

    「沒良心!虧我將親親娘子擱在京城獨守空閨,陪你深入沙漠吃苦捱熱,還得幫你砍人頭、幫你擋飛弩!」

    瞄了眼對方身上那深黝曬黑的膚色,格沁沒來由地心頭一陣爽快。

    「就衝著這事兒,明兒個我可得上九門提督府去討賞,讓嫂子謝謝我將你這大惡貓帶開,好讓她清靜一陣子。」

    「少來!我不在雅惜身邊,她又瘦了一大圈。」

    格沁壞笑。「可別是因為太快樂才瘦下來的吧!」

    慕朝陽面無表情。「別因為自己不快樂,就想將全部的人都拖下水。」

    格沁冷哼。「誰跟你說我不快樂的?」

    「你辮子鬆散、雙眼無神、額頭晦暗,還有你沒刮淨的下巴都這麼說了,只剩一張嘴,還在死拗。」

    「這樣也看得出?你倒是本事!」

    「不是因為本事,是因為關心,說吧,哥兒們,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的?」

    「你別來煩我,滾遠點兒去,這就是幫忙了。」

    「這個忙太簡單了,不如找難點兒的給我做吧,例如……」

    慕朝陽摩挲下巴思索。「幫你去告訴個小姑娘,說你當初親近她,其實是別有居心,是想拐她回中原,讓她當皇妃--」

    格沁變了臉。「這件事我不許你插手,還有,你在那一路上到底看見了什麼?」

    慕朝陽笑,笑容抱憾。「其實我也不想插手的,只可惜不能變成個瞎子,所以什麼能看、什麼不能看的,實是分辨不出來。」

    「你到底看到了什麼?」嗓音變冷。

    「全部。」乖乖招認。

    格沁身子發寒。「所以……這才是皇帝讓你跟著去的原因?」監視他?

    「不!」慕朝陽搖頭。「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去真是為了保護你。」

    「那麼你向皇上嚼舌了嗎?」

    「暫時呢……」

    慕朝陽拖長尾音。「還沒有,因為你尚未犯下不可改變的錯。格沁,光喝酒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就像咱們之前常掛在嘴邊上的道理一樣,那不過是個雌兒,沒有放不下的道理!」

    「你不懂。」格沁頹靠椅背閉眼,懶得和這素來缺心少肺、霸道固執的損友談這件事。

    「是,我是不懂,但剛剛我去了慶功宴,之前你也沒先提醒我說話要小心,所以當有個很可愛又很憂愁的回族小姑娘找上我,問我你最近避不見面的原因時,我只好將所知的都告訴了她。」

    「你--告訴她了?」呆若木雞,格沁好半天無法反應。

    「是呀!」慕朝陽微慚地擺手,「別這副表情,我知道你感激我,這麼多年的老友甭這麼客氣,太肉麻的話放在心裡就成了。」

    「你--」格沁必須努力吸氣,才能不讓自己的聲音顯得震顫。「你說了什麼?」

    「就實話實說嘍,說皇上看上了她,說你會被派去回疆,是為了要幫皇上帶回個妃子,還說如果她不順從,那個負責去帶人回來的格沁貝勒爺呀,有可能會因為違逆了皇命而丟官,甚至會被砍頭的。」

    「慕朝陽!你瘋啦?!」格沁恨恨咬牙。「你跟她說這些做什麼?!」

    「這些難道不是事實?」

    「就算是,我也不想讓她是在這般情況下得知。」

    「兄弟呀!你想太多了,跟她攤明講已經是你唯一的選擇了,祝她幸福,然後把她給忘了。」

    面對眼前損友,格沁無力了。「那麼她呢?她又怎麼說?」

    「有個詞叫做『五雷轟頂』知道嗎?嘖,八九不離十,就是那個樣兒了,但她沒哭也沒鬧,她只是說……」

    慕朝陽惡劣地笑了。「她要親口問你一句,聽你的回答。」

    格沁閉上眼睛。「那你又怎麼回她?」

    「我怎麼回?這不干我事的,我能夠怎麼回?我早猜到你會在這兒的,所以就『順道』將她帶過來了。」

    孅孅來了?!

    格沁赫然站起身,眸中還殘留著未及收拾妥當的倉皇,慕朝陽已踱至酒肆門扉旁。外頭的雪花飄飛了進來,兩人視線隨著雪花飄飛兜轉,門外,果真有個可憐兮兮的身影。

    一個微覆了一層雪花,玉容蒼白,身上披著一件白狐裘兒的玉人。

    她抬高螓首,格沁控制不住目光,瞬時便與那雙絕美又含怨的黑鑽眼珠黏觸了上,一俟觸及,竟似再也分不開了。

    他有多久沒見到她了?

    他不想算,也無心算,他只知道他好想好想她,思念欲狂。

    慕朝陽先領著孅孅走進了酒肆,繼之孤身往後堂方向走去。

    「小倆口自個兒把話說清楚,放心吧,我發誓,這一回絕不再偷聽了。」

    腳步聲遠去,孅孅咬緊唇瓣佇立在桌旁,目光先在紊亂的地面上掃了一圈,才將視線轉到格沁身上。

    「原來,這就是你這幾天始終避不見面的原因?」

    軟軟的嗓音混合著濃濃的傷心。

    「原來,這就是那天你要我記住『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兩句話的原因?」

    死寂了很久很久,格沁終於回神了。

    他點頭,不許自己改變既有的決定,即便在分隔了數日後,他早已清清楚楚地體認自己有多麼愛她。

    他可以為她去死,卻不能夠為了她叛君逆上。還有,她若跟了他,不但錦衣玉食不再,且有可能會變成一個必須躲躲藏藏一生的逃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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