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唐妮
她往營帳左方跑去,那兒正是額色筍拉族人駐防之地。一邊跑,她還沒忘了回眸向他揮手巧笑,而他則是笑著催她快快回帳,直至不見她人影,他才猛然想起--
糟糕!被成功的滋味沖昏頭的他們,竟然忘了留下彼此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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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後,清軍與額色筍拉族人聯手出擊,激戰了七日六夜,狠狠地教訓了敵方,獲得了空前的勝利。
在論功行賞的盛會上,格沁終於又見著那可愛的維吾爾族小姑娘了。
距離雖遠,他卻在見著了那嬌美的人影時手心冒汗、心跳如擂鼓。他乍然驚覺,他竟已在無意間將她的身影,緊繫在心頭了。
作戰時,他會擔心她的安危;放飯時,他會擔心她有沒吃飽;睡覺時,還會擔心她的營帳暖不暖……在不知不覺間,他竟然真的想要當她的英雄了。
但他們回人真是奇怪,怎麼會允許一個如此弱不禁風、天真可愛的小姑娘溜到敵軍營帳偷取軍機呢?當真是缺人手缺到了這步田地嗎?
隔了這麼多天後,他終於又見著她了。這一回,他肯定地告訴自己,什麼都不重要,先問出她的芳名才是最最要緊的事情。
他強忍住想要過去將她護在懷裡,細細審視她是否平安的衝動,遙遙睇著她。只見她像只快樂的小雲雀,在額色筍拉族長的身旁跟前跟後,或許是感覺到了他灼熱的視線,美麗螓首困惑地旋過,兩人視線相接,下一瞬,他看見了那雙晶瞳流露驚喜神采,她甚至還尖叫出聲。
「就是他!就是他!」
小姑娘三步並作兩步蹦跳至格沁身旁,小手一挽,毫不避諱地勾進格沁的臂彎,將他拉至了她族人面前。
「叔叔、大哥,那天晚上我之所以能夠竊得軍機、立下大功,全都是這位滿族的大英雄幫了我。」
「是這個樣子的嗎?」
隨著格沁走來的,是笑容可掬的郝康將軍。「貝勒爺呀,您可真是深藏不露、虛懷若谷,既是立了大功又不出聲?」
叔叔?!
她到底是誰?格沁的心思淨在小姑娘對額色筍拉的稱呼上打轉,半天無法集中心神也無法出聲。
只見那額色筍拉朗笑出聲。「好男兒!不邀功、不自誇,貝勒爺,可真沒枉了我這侄女兒成天對你讚不絕口。」
「侄……女兒?」格沁努力了好半天後,終於能夠擠出聲音。
「呵呵,貝勒爺、郝康將軍,請容我為您們介紹,這一位……」他指向身旁一名壯碩魁梧的回族男子。「是我的侄子圖爾思·博爾濟吉古,至於這位小姑娘……是圖爾思的妹子,也是咱們回族的第一美女,孅孅·博爾濟吉古。」
聽見了叔叔的介紹,小姑娘臊紅了臉頰,輕嚷著從不認為自己是美女;但格沁在一旁已錯愕得沒了聲音。
額色筍拉剛剛說了什麼?
他說……她叫做孅孅·博爾濟吉古?
她就是……他到回疆的「秘密任務」?
青天依舊,日照未止,格沁卻沒來由地全身冰冷了起來。
他抽回了手,鬆開那熱情地挽著他不放的小手。
第二章
她就是孅孅·博爾濟吉古,他此行的目的,不計偷拐搶騙也要帶回的人。
但在領命之初,格沁並不知道他們的初遇會是在波羅尼都納的床底,更不知道她竟是一個僅見一次面就能騷動他的浪子心,令他魂牽夢縈的女子。
無論如何,騷動也得遏止了,知道了她的身份後,他的態度起了轉變。
她是他叔叔要的女人、是未來的皇妃,兩人之間不可能會有發展。
他決定疏遠她,但決定是他作的,跟她沒有半點關係。在他惦記且動心的同時,她對於他,似乎也是如此。
初識的那夜,他在床底下「英勇」守護她不受「魔音」干擾,在回程的路上又握牢她的手、生怕她摔跤的體貼,甚至末了還將功勞全讓給她,這一切的英雄事跡、坦蕩磊落,還有他出色的長相及談吐,都早已讓她為他傾心。
這是個情竇初開的回族少女,性格坦率、開朗天真,不懂忸怩作態,不會迂迴轉折,她喜歡他,別說是格沁,想是誰都看得出來。
「來來來,今兒個的哈密瓜和葡萄特別甜,大家快來嘗嘗!」
只要如此甜音一響,清廷軍營的人都會知道又是那孅孅姑娘來「勞」軍,一大群男人一窩蜂擁上,吃歸吃、笑歸笑,大夥兒心裡有數,有這些好料吃都是沾了誰的光,因為送東西來的姑娘那雙澄澈大眼是不會騙人的,總是三不五時偷偷地瞧著他們那絕俊出色的格沁貝勒。
但每回只要孅孅出現,格沁就無法再同往昔般凡事無所謂、瀟灑自若地談笑了。
兩人注定無緣,在他想好該如何將她「哄」回中原當皇妃前,他只能躲著她了。
為了躲她,他變得忙碌,什麼活兒都搶著去幹,只求能夠遠離佳人。
數日來都沒有「巧遇」她,他狼狽地鬆了口氣,卻又掩不住惆悵。在他想著她已明白他的拒絕時,帳簾陡然一掀,香影一搖,未經通傳,這回族小姑娘索性直接闐進他的管帳。
驀然相見,他的臉上還有著未及收拾的愕然,她卻偏著頭,真心地笑了。
「格沁哥哥,你真的好忙,人家已經有好幾天沒能見到你了。」
話裡雖帶了點責怪,但因用的是關心的嫩嗓,絲毫不讓人厭煩。
而那雙黑鑽晶瞳,絲毫沒打算遮掩住她那乍見著他的驚喜及傾慕。
與她的率真相較,他的顧慮反倒只讓他像個放不開的縮頭烏龜。
算了,他認了!縮頭烏龜就縮頭烏龜吧,他在心底歎氣,決定對她過於熱情的注視佯作未見。
「博爾濟吉古姑娘,請喊我格沁貝勒……」滿面肅容,言語正經,他甚至打躬作揖。「或許你們族人覺得無關緊要,但在咱們中原那『禮儀之邦』,這是非常、非常重要的禮節。」
若此時來了個知曉他真面目的人,例如他的好友慕朝陽,肯定會讓這句話給逼笑到死。
「是嗎?格、沁、貝、勒。」
她卻沒笑,只是很認真地、逐字逐字清晰地練習,念完後,她粲顏走近。
「我懂了,也記牢了。至於我呢,咱們回人沒那麼多規矩,你喊我孅孅就行了。」
「無此必要,博爾濟吉古姑娘。」他退開三步,再揖。
「你不覺得……」甜笑不減,她再前進三步。「這樣有些拗口嗎?」
「一點兒也不會,博爾濟吉古姑娘。」他再後退。
博爾濟吉古姑娘!博爾濟吉古姑娘!他在心底像只九官鳥,一再地重複,提醒自己千萬別忘了兩人之間當有分際。他退她進,帳內空間有限,末了兩人幾乎是繞著桌子在兜圈了。
「好吧!」她終於駐足。「只要格沁貝勒不嫌喊得累,孅孅就不嫌聽得煩。」
調開注意力,她將好奇的眼神轉往桌面。「你在看啥?需不需要我幫忙?咱們一塊兒研究好嗎?」
大眼裡滿含期盼,明寫著--只要你不趕我出帳,讓我做什麼都成。
他卻只是冷著俊眸,刻意將桌上卷宗移遠了點。「對不住,博爾濟吉古姑娘,在下正在看的是軍事機密,『外人』是不可以瞧的。」
「可我並不是外人呀!」她咬唇抗議,有些發急。「你忘了在那一夜裡,咱們曾經是最佳戰友了嗎?」
「妳看不懂的啦!」他再度搪塞了個理由。
「誰說的?我看得懂!」她不服氣地挺高胸膛。「我爹娘死得早,叔叔和大哥從我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帶我上戰場了。」
為了證明她沒撒謊,她將身子靠在桌沿,伸指點在行軍圖上逐一解釋。
「你瞧,這是控點驛馬站,至於這個雙圈,代表的是糧秣補足所;如果沿著准必耳湖的路線,不消兩個時辰就可以越過沙丘了。但要小心這兒,紅色星點代表此處是流沙區,咱們沙漠裡的流沙你們外人沒碰過,不曉得它的可怕……」
她說了好多好多,說得又快又急,卻又仔細俐落、條理分明,就是因為怕讓他瞧不起,怕被他逐出營帳。
天知道她等著能和他單獨相處的機會,已經等了多久?
他好忙好忙的,可是……
她就是壓不住思念他的心,難得這會兒能有機會接近他,她一定要好好把握。
但同時她又有些不懂,明明頭一回見面時他對她那麼溫柔,還曾說過就算天塌下來,也要護妥她的感人話語,卻在第二回碰面之後,整個人都變了,變得有禮而冷淡。
為什麼?是她做錯了、還是說錯了什麼嗎?
是因為他發現她雖然容貌不錯,卻只是個直腸直肚的傻丫頭嗎?是因為她的本事不足嗎?還是因為……
不讓自己繼續胡思亂想,孅孅逼自己拉回神思。她是有些兒傻,卻也因為如此,她向來有著認定了一件事情就不會再改變的牛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