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齊晏
追不上了。他走了。遠遠地走了。
接下來呢?她該怎麼辦?該往哪兒去?筆著眼前一大片陌生的黃土地,她茫茫然毫無頭緒。
極目望著前方,望盡天涯路,遼闊的天地間靜無人聲,她只是天地間一個極渺小的存在。
一種可怕的孤獨感朝她慢慢覆蓋了下來,她不要獨自面對目前的處境,她不要這種孤孤單單、無依無靠的感覺。雖然她說大話要照顧弼爾雅,直到他有能力照顧自己為止,但其實她才是最需要肩膀依靠的人。
「弼爾雅、弼爾雅……」她哽咽地喃喃輕喚,想把他從遠處那個不知名的地方喚回來。「弼爾雅,你回來,弼爾雅……」
不知是不是過於期待之後的幻覺,她似乎聽見馬蹄聲從遠方隱約傳來,她怔怔地抬眸凝望,淚眼模糊地看著一個黑點朝她奔來。
她心跳得幾乎離體,急切地站起身擦乾淚水,好讓視線清晰一點兒,內心渴望那個黑點就是弼爾雅,渴望得心痛。
當她逐漸看清馬背上的人影時,不自覺地用力深吸幾口氣,淚水再度自眼角泛溢出來。
是弼爾雅!真的是他!
策馬疾馳回來的弼爾雅,奔向她的速度絲毫未減,在接近她身側的那一瞬,彎下身將她攔腰抱起,捲上馬背。
當她真真實實跌入他的胸膛,清楚感覺到包圍住她的體溫,嗅聞到他低沉熟悉的吐息後,她終於確信這不是她以為的幻影,直到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對他的依戀有多深,她有多麼害怕他的離去。
「弼爾雅……」她緊緊抱住他,緊繃的情緒驟然瓦解潰決,所有的矜持也都粉碎了。
她不在乎他會怎麼看她,下在乎他們之間是否有道不能跨越的倫常關係,她什麼都不在乎了,只管埋首在他懷裡痛聲哭泣。
善月的崩潰大哭令弼爾雅震愕住,他沒想到他的離去會引發她如此強烈的反應,他只是覺得與善月的關係已經曖昧到超出了他能控制的範圍,如果再不分開,兩人之間的情感藩籬就要支離崩解了。
他無法想像阿瑪也曾經像他那樣吻過善月,在他們之間甚至還有更理所當然的肌膚之親,一想到這,他就難以克制體內狂燒的無名火。
她是他父親的妾,輩分上是他的九姨娘,這是不能避免的事實,即使郡王府被抄家了,阿瑪已不在人世了,她都會經是阿瑪的女人,他不能對父親的女人動情,甚至做出違背倫常的錯事來。
雖然硬下心選擇離開了,但是善月嘶啞的呼喚卻始終盤旋在他耳際,從來沒有一個人用那種依賴不捨的聲音一遍一遍地呼喊著他。
他曾經以為自己再也得不到任何人的關愛,以為這世上不會再有人記得弼爾雅是誰,他認定自己這輩子注定要成為破敗殘屋中一隻被幽禁的可憐鬼,不可能再知道被人關愛是什麼感覺,也會永遠忘記被人需要是何等的快樂。
當他意識到那一聲聲令他溫暖感動的呼喚中所深藏的熾烈情感,已經遠遠超越一切他必須應該迴避的禁忌時,他立刻勃轉馬頭,往回飛奔。
他捨棄不掉那一雙曾經溫柔牽引他的小手,也因為心底隱藏壓抑多年的情感急需要宣洩,他必須為自己的心找到一個寄托。
「別哭了。」他將她緊緊圈住,輕撫懷中的小腦袋。聽她哭得泣不成聲,心中竟有著前所未有的滿足感,也因為這樣彼此擁抱,才讓他發現她的身軀有多纖瘦嬌小,有多麼需要被人保護。
「為什麼突然要走?」她從他懷中抬起頭來,淚眼汪汪地瞋問。
「因為你是我的九姨娘,所以不得不走。」這是實情。
善月渾身一僵,忘情環抱住他的雙臂不由得鬆開來,坐正了身子。
「既然如此,那為什麼又回來?」她突然開始害怕聽見他回來的理由,可能真正的原因並非她一廂情願的旖旎幻想,其實只是為了想分走另一半銀子而已。
「因為……我想再吻你一次。」他低柔地輕喃。
善月怔了一怔,一顆心突突狂跳起來,雙頰驀地飛起一抹暈紅。
這種柔情蜜語真不像是冷傲的弼爾雅會說的話,她忍不住抿著嘴羞怯地格格笑,原有的疑惑和不安都在此刻融化了。
「你笑什麼?」他用力抱緊她,力氣大得像要把她揉入胸懷裡。
「沒什麼。」她窩在他懷裡格格輕笑不止,這種感覺暖暖的、甜甜的,好像整個人都要在他的懷抱中化成一汪水。
「我說的話就那麼好笑?」他低著頭,鼻尖輕輕掃過她柔嫩的臉頰。
「嗯。」她敏感地縮了縮肩,傻笑著。「你應該冷冷地說:『把銀子分一半過來!』那才是你的風格嘛!」
「那是對『九姨娘』說話的語氣。」他的眸光凝注在她小巧可愛的耳垂上。
「我……是你的九姨娘呀!」她仰起臉,甜美的笑容悄悄隱去。
「那是你自己一廂情願,我從來沒有承認過。」他的手指撫過她的臉頰,慢慢滑向她的耳垂輕輕柔捏著。
「也好,反正我也從來不想當你的九姨娘。」如果彼此可以都不承認,也從此不再提起,那麼「九姨娘」這個身份是否就能煙消雲散?
「你從來不想當?」他懶洋洋地把玩她細嫩的耳垂。「那一開始為何還拚命扮演九姨娘的角色死纏在我身邊?」
「如果不是那樣,我現在也不可能知道自己可以當你……」她的耳垂在他的指間沁血般的紅透了。
「當我什麼?」他俯首在她耳畔呢喃。
「想再吻一次的姑娘。」她露出既嬌羞又頑皮的微笑。
弼爾雅凝視著近在咫尺、羞怯嫣紅的臉蛋,眼中閃著深幽奇異的光芒,他幾乎無法控制自己問出「你喜歡阿瑪的吻還是我的吻」這種蠢問題。
「你怎麼了?」她羞怯怯地扯了扯他的衣襟。
「我要你把從前的事全部忘記,把我想成是第一個吻你的男人。」他的嗓音低沉輕啞,像極力克制著某種情緒。
她困惑地瞅著他,沒有留心他話中怪異之處,羞赧地點了點頭。
弼爾雅深吸一口氣,低下頭覆住她的小嘴,細細地吻啄、纏綿地探索、深深地品嚐。
這個吻很溫柔、很綿密,吻得她陶然昏眩、神智渙散,幾乎難以喘息。
在善月融化成一團漿糊的腦袋瓜裡,幻想著在他們脫去枷鎖後的未來,將會是怎樣的一種新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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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薄西山時分,他們來到駱駝山下,遠遠看見前方有一條寬數丈,綿延數公里的沙帶,形如長龍,儘是純淨細白沙。
「這個地方好特別喔!」善月沈醉在天然的美景中。
「嗯,的確很特別。」弼爾雅眼中看到的不是美景,而是駱駝山上隱隱發出的奇異紅光。
他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不過他和善月只是路過,所以不管那是什麼東西都與他無關,他也沒興趣知道。
過了駱駝山,山腳下有個古樸的小鎮,靜靜躺在夕陽餘暉中。
他們策馬進鎮,一踏進鎮口,弼爾雅就驚訝地看見整個城鎮上方籠罩著一陣陣灰濛濛的黑氣。
「這個地方有點兒不對勁。」他不由自主地勒韁停步,感覺到一股透骨的陰寒襲面而來。
「不對勁?真的嗎?」善月根本什麼也看不到。
「我有種不舒服的感覺,我們別進這個鎮比較好。」那股黑氣盤踞在空中,似乎別有居心地傲視著他們。
「可是現在天快黑了,我們如果掉頭,可能就要露宿荒郊野外了。」她已經好累好累,腰和背酸痛得快直不起來了,好渴望躺在柔軟的床上狠狠睡上一覺,而且她根本沒感覺到這個鎮有哪裡不對勁,雖然弼爾雅的預感一向神准,但她還是敵不過睡魔的侵襲。
「那就進去吧,希望這一夜不會有事。」他輕踢馬腹,徐徐進鎮。
街道兩側店舖林立,有賣衣物、字畫、果子、糕餅的,熱鬧的氣氛沖淡了那團黑氣帶給弼爾雅的不舒服感。
來了!
弼爾雅隱約聽見詭異的吐息,他不予理會,繼續前行。
毗沙門說對了!他真的來了!
又是一個空靈森冽的聲音,近得就像靠在他耳旁低語。
他還看不見嗎?
這句妖異的冷語,讓始終文風不動的弼爾雅不自覺地皺起眉頭。
到底這些不斷在他耳邊飄蕩的聲音究竟是什麼東西?
「弼爾雅,那裡有間客店,我們快過去吧!」善月欣喜地指著前方大喊。
進客店以後,跑堂的默默將他們帶進客房,什麼招呼的話都沒有,恍恍惚惚地關了門離開。
「弼爾雅,你有沒有發現那個跑堂的好奇怪,瘦得好像竹竿一樣,整個人看起來好無精打采,而且連壺茶都沒有送過來,真是怪透了。」在這個鎮上待久了,善月漸漸感覺到有種說不上來的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