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齊晏
叩、叩!
「裡面有人嗎?」善月輕敲門板,小小聲地問。
等了半晌,沒聽見有人應答,見門栓上沒有鎖,她便大著膽子將門輕輕推開,小心翼翼地朝裡望去,當眼前的景像一一映入眼中時,她整個人怔呆住,徹底推翻自己方纔所有的猜測。
窄門內是一處封閉的小跨院,院中雜草叢生,正面主屋和兩側廂房殘破不堪,但從屋簷樑柱上仍可看出昔日華美的痕跡,只是不知如今為何無人打理,任由荒蕪在此,然而最令她震驚的是所有的門窗不知何故全部都用木板釘得密不透風,彷彿在裡頭藏著什麼見不得光的東西。
善月心中一凜,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意識到自己很可能誤闖了這座府邸中隱秘的一塊禁地。
突然間,一隻老鼠吱吱地從她腳邊竄過,她嚇得失聲驚呼,轉身拔腿就跑。
「是誰?」
從封死的正屋內忽然傳出聲響,善月猛地停住疾奔的腳步,震愕地回頭瞠視那間被黑暗籠罩的破敗小屋。
沒聽錯吧?有人說話嗎?
她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怎麼也不敢相信在那間封死的破屋裡頭竟然會有人。
「是誰在外面?」
聲音再度響起,善月整個人被釘在原地,徹底驚呆了。
她沒聽錯,那屋內確實住著人,而且還是個嗓音聽起來低沉悅耳、清冷似水晶的年輕男子。
不對,他真的是「人」嗎?萬一是……
想到那個字,善月的背脊彷彿貼上一塊冰,幾乎渾身發寒打顫起來。
「我忘了,不管我怎麼問,你也不可能回答我。」
悅耳至極的嗓音再次傳出來,善月被聲音中又深又濃的無奈感震懾住,好像有一把長,重重地扎進她的心坎裡,方纔的驚惶剎那之間被無限疑惑取代了。
「為什麼?」她不自覺地應聲。「為什麼不可能回答你?我可以回答你的,我的名字叫善月,你呢?你是什麼人?」她不由自主地移動腳步,慢慢朝聲音來源處走去。
「你聽得見我的聲音?」男子清冷似冰的嗓音透出極怪異的吃驚。
「當然聽得見呀!我的耳朵並不聾。」善月覺得他的問話頗奇怪,雖然只聞聲沒見到人,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對這個聲音有種異樣的感覺,就像是遙遠記憶裡熟悉的聲音。
「原來你沒有把耳朵塞起來。」男子似有所悟。
「為什麼要把耳朵塞起來?」善月更覺得納悶了。
「我沒聽過你的聲音,你剛剛說你叫什麼名字?」
「善月。」她不知道關在屋裡的男人是誰,只覺得他的嗓音冰冷透骨,連問話的方式都有種貴族式的傲慢。
「善月?新來的婢女嗎?」
「我不是婢女,我……我是王爺新納的妾。」她輕聲低語,不知不覺走到了正屋前,走近一瞧,她看見了門下有個像是專為送飯用的圓形小洞。
「哦,原來如此。」男子突然發出幾聲冷笑。「你一定才剛入府不久吧?」
「我今夜才入府的。」她好奇地四處打量這間破屋。
「難道還沒有人告訴你,這裡是不能擅闖進來的嗎?」男子的聲音中透著一股異寒。
「沒有,並沒有人告誡過我這裡不能擅入。為什麼不能擅入?」她不由自主地環抱雙臂,怯怯地瞟了眼四周。
「這裡是王府禁地,沒有郡王爺的允許,不准踏進來一步,至於不能擅入的原因,王府裡從上到下是不會有人告訴你的。」
善月有些不安起來,但是強烈的好奇心又取代了不安。
「沒關係,不知者無罪。」她試著想從木板與木板間的隙縫往內瞧,但是屋裡沒有一絲燈火,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你是不是府裡的僕役?因為犯了錯才會被囚禁在這裡?」
屋內的男子並沒有直接回答善月的問題,靜默片刻之後淡漠地反問:「告訴我,你是王爺第幾個妾?」
「第九個。」善月咬著唇答道,對於這個新身份,她始終覺得很羞恥。
「已經是第九個了嗎……」男子似乎在自言自語,隨即便沒有了聲息,靜默無言。
「你被關在這兒幾天了?有人給你送飯嗎?」對於王府這種懲罰人的方式,善月實在很難茍同。
「幾天?哈哈……」男子忽然放聲大笑。「這五年來準時會有人送飯,沒餓過我一餐。」
「五年」善月震驚得瞠目結舌。
「沒錯,五年。」男子依然在笑,笑聲冰冷得毫無溫度。
「你被關了五年!」她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天哪!你到底做錯了什麼?王爺居然會用這種方式責罰你!」
「做錯什麼?我也想知道我做錯了什麼……」男子低沈的冷語中充滿了深深的無奈和怨憤。
「你怎麼會連自己做錯了什麼都不知道?」善月愈聽愈覺得不可思議。
「很多事情是無法判定對或錯的,我認為做了對的事,旁人看起來卻全是錯。」男子輕聲哼笑。
「這地方如此簡陋殘破,怎麼能住人吶!」不管是非對錯,善月都對屋中陌生男子的遭遇抱以萬分同情。「你居然被關在這裡五年,這個地方……實在是……王爺真的是……太過分、太殘忍了!」
男子不語,彷彿對自己的遭遇早已麻木無感。
「王爺打算關你幾年才肯放?」她替他感到難受,不知道他究竟犯下什麼滔天大錯,得遭到這種非人的懲罰。
男子的沈默有如千百年之久。
善月不知該如何出言安慰,畢竟在這座王府裡,她只是一個小小的「九姨太太」,沒有多大的力量能對他伸出援手。
「今夜開始陰寒了。」男子忽然打破沉默。
善月呆了呆,猜想他日夜被關在不見天日的屋子裡,可能已經弄不清時令節氣了。
「快要入秋了,天是開始要涼了。」她接口說道,其實她並沒有「陰寒」的感覺,反而覺得剛入秋的夜十分涼爽宜人。
「我知道,再過三天就是八月十五了。」
善月有些驚奇,這男人竟把日子計算得這般清楚。
「王爺此刻是否不在府中?」男子又問道。
「是呀,皇上今夜將王爺急召入宮……」善月驀地頓住。「哎呀!糟了、糟了,我已經離開『棠仙苑』太久了,不知道王爺此刻回府了沒有?若是發現我不在『棠仙苑』中,他說不定會大發雷霆呢!我想我得快點走了,還有……你放心,我一定會盡我的力量幫你的,有機會我再來看你。」
正當她轉身匆匆想走時,屋內輕輕傳出男子冰似的低語--
「王爺今夜不會回來了。」
「什麼?」善月愕然怔住,詫異地回身。「你怎麼知道?」
「王爺不只今夜不會回來,恐怕以後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什麼意思?」善月被男子陰沉詭異的呢喃嚇得寒毛豎立。
「說了你也不會明白,總之,你最好在中秋之前逃出府去。」他語氣平板,聽不出絲毫情緒。
「為什麼要逃走?」善月聽得一頭霧水,心底卻莫名起了一陣顫慄。
「因為今夜郡王爺已遭皇上圈禁起來密審,不會再放王爺回府了。」男子幽幽一歎。「等過了中秋,皇上便會派兵抄了順承郡王府,府裡上下百餘口人都會遭到流放的命運。你是今日才過府的小妾,順承郡王府的劫難你無須承擔,趁官兵未來抄家之前快逃走吧!」
善月聽得傻住了,男子說的話實在太怪異,這些還未發生的事情,她不知道該信不信。
「你……為什麼會知道這些事?」
「這就是我被囚禁在這裡的原因。」屋內男子自嘲一笑。
「我不明白。」她滿腦子都是疑雲。
「因為我是個不祥之人。」
「不祥之人?」善月微愕。
「人人都認為我是個不祥之人。」
「為什麼?」她不自覺地咬住唇瓣。
「因為……聽見我說話的人會、死。」男子突然大笑出聲,笑得曲折離奇、詭異莫名。
善月驀地背脊抽涼,雖然看不見男子的神情,卻可以從陰森的冷笑中感覺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九姨太太!」
靜夜中傳來的一聲呼喚嚇飛了善月的魂,她驚慌地倒退數步,險些踉蹌栽倒。
「有人尋你來了。」男人冷冽的笑聲中多了幾分歎息。
「九姨太太,你在哪兒?」喊聲又起。
善月聽出了那是雪燕的聲音,怕被雪燕發現她誤闖府中禁地,因此來不及對屋內的男人說些什麼道別的話,就慌忙回頭從小門閃身出去,隨意揀了條花間小徑進去胡亂轉了幾圈後,再假裝被雪燕尋到。
「九姨太太,您在這兒做什麼?奴婢到處都找不到您。」雪燕一臉狐疑地打量著她。
「哦,我肚子餓了,想出來找東西吃,沒想到會在園子裡迷了路,幸虧你出來找我,否則我不知幾時才能出得去。」善月一臉慌亂不安的神色,倒像真的迷了路似的。
「奴婢方才忘了說,下回九姨太太有事吩咐奴婢,只要扯一扯床幔旁的繐子,便會扯響奴婢房裡的鈴了。」雪燕半信半疑地盯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