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頁 文 / 嚴沁
心馨眨眨眼,心中泛起陣陣漣漪。秦愷說的是誰?似熟悉又似陌生,前一大半很像她,後一半——擁有愛與被愛,那不是她!那是誰呢?是誰呢?她不曾被愛——秦康。
「她現在——在哪裡?」她望著他,希望在他臉上找到真正的答案。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無論她在哪裡,天涯海角或近在咫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曾令我快樂,而且——這快樂一直持續著,這就夠了。」他慢慢說。
「真的——就夠了?」她有些失望,秦愷臉上沒有任何一絲特別。
「是的!對我來說,那一刻的快樂滿溢——已是永恆!」他肯定又認真。
快樂滿溢——她全身一震,那是記憶深處的字,快樂滿溢——那是——天!秦康開的玩笑竟是真的!秦愷對她——不!不能這麼想,這不公平,秦愷對她始終像哥哥,像老師,像同性的同學,就是這樣,他們之間什麼都沒有,至少她心中什麼都沒有,屬於他的快樂滿溢——只是屬於他,她感覺不到共鳴,他只是哥哥,是老師,是同性的朋友,就是這樣,就是這樣。
「秦愷,」她臉色有些改變、有些不自然,她真的沒想到這樣的事。「你那朋友——真有這麼好?」
「在我心目中,她是這樣。」他淡淡一笑,「她離開了,她不再出現,然而那印象永遠鮮明,這是一種很完美的記憶,你說是嗎?」
「是!是的!」她傻傻地點頭。他說的——不是她吧?離開,不再出現,只是完美的記憶——怎麼會是她呢?她還在他身邊呢!是她——多心吧!秦愷這麼深沉的人,她一輩子也不能瞭解他,她怎麼會引起他的共鳴?不是她!一定不是她!她立刻輕鬆起來,笑了。「秦愷,你這麼深沉有思想的人,你的朋友——一定好了不起!一定是個十全十美的女孩子。」
「是吧?」他不置可否,眼光在車窗外飄得更遠了。
到了火車站,他們一起下車,又在秦愷轉公共汽車的車站上分手。雨還在下著,不怎麼大也不算小,心馨一直望著天走回學校,她想,今天一定不會天晴了。
上了四堂課,胡亂在學校福利社吃了碗麵,心馨立刻趕到醫院,她希望能見到浣思,即使和浣思講兩句話也好,可是很失望,浣思仍在無菌病房裡,哲凡依然陪著她。
心馨在玻璃牆外張望一陣,浣思似乎有精神了,哲凡卻疲乏而憔悴得整個人似乎搖搖欲墜。怎麼回事呢?父親太累了嗎?這兩天兩夜他都沒休息過?心馨的臉緊緊貼在玻璃上,鼻子都壓扁了,她是興奮的,興奮得幾乎想哭,哲凡疲乏不是大問題,他只要休息幾天就會好,然而——父親和母親——是否在精神上、感情上更接近了?
她就這麼貼著玻璃站了好久、好久,哲風始終沒回頭看她一眼,哲凡握著浣思的手,哲凡全心全意都在浣思身上,他們的世界就在那透明的、無遮掩的無菌病房裡,他們完全遺忘了牆外的人——
心馨微笑一下,站直了,即使父親、母親遺忘了牆外的人,只要他們能在一起,她絕不在意的!哲凡該是浣思的丈夫,浣思該是哲凡的妻子,那個麥正倫——心馨呆怔一下,那個將成為浣思的未婚夫正倫,她怎麼忘了呢?有正倫在,父親和母親怕沒有機會再在一起吧?
她的微笑消失了,轉身預備離開,她看見迎面而來的護士和沛文。
「曾叔叔,」心馨立刻招呼,「你去著媽媽嗎?」
沛文並非去看浣思,他卻站往了。
「有哲凡在,浣思不必我照顧。」沛文笑,「她好多了,明天也許能搬到普通病房。」
「是嗎?」心馨好高興,「媽媽是不是完全好了?」
「當然。」沛文拍拍心馨的肩,「你對叔叔的手術沒有信心嗎?」
「怎麼會呢?」她孩子氣地笑,「媽媽是不是剃光了頭?媽媽頭上會不會有疤?」
沛文抿著嘴,做一個很特別、很幽默的表情。
「愛她的人不會在意有沒有頭髮或疤痕,你說是嗎?」沛文再拍拍心馨,大步走開。「明天再來吧!心馨,明天——也許會是全然不同的另一天!」
心馨咀嚼著這一句話,「明天也許會是全然不同的另一天!」會嗎?
她慢慢走進電梯,下樓,走出醫院。她知道克文在醫院,她能很方便地找到他,可是她完全沒有找他的意思。昨天他送他回家,他和她之間的一切,已在他的祝福聲中結束了,對她,那只是一份友誼,對克文——她不願想是什麼。秦康不喜歡他,無論如何,她就不再見他了。
秦康——是她心中惟一的影子!秦康對她——是與眾不同的,秦康——哎!秦康會與她和好如初嗎?
還在下雨,卻小多了,變成細細的毛毛雨,天邊也光亮起來,怎麼,雨要停了?
心馨獨自跳上公共汽車到火車站,又轉公路車回天母,沒有克文的免費車可搭,她只好老老實實轉兩次車回家。她是不喜歡浪費的,不過她是學生,做了事的秦康,還是建築師,他不也一樣轉兩次車回家?勤儉是美德啊!
秦康——唉!難道心馨和秦康就這麼僵持下去?心馨是女孩子,難道要女孩子先道歉?
到了天母,下了車,奇妙地,下了整天雨的天空忽然晴朗了,雨也停了。淺藍色的天空,幾朵淡淡的浮雲,金紅色的陽光在落山之前的一剎那,在黑夜降臨前的一瞬間露出笑臉,給大地帶來一份意想不到的喜悅和光彩,晴朗雖來得遲,終究——還是來了。
心馨全身都是沾染上那份大地的喜悅,她站在馬路邊,忘我地望著那藍天.那浮雲、那抹遲來的陽光,那張閃動著青春的漂亮臉兒上突然浮起一抹躍躍欲試的光芒。她的眼睛也熱烈起來。
一輛汽車疾馳而過,濺起兩排水花,心馨首當其衝,等她驚定要閃避時已來不及,眼看著一身一臉都要沾滿泥漿,她驚叫一聲下意識用雙手掩面,汽車駛過了,她卻感覺不到泥漿——
放下掩面的雙手,她看見一柄大大的黑傘整個遮任了她的全身,擋住了飛濺的泥水,一隻修長而熟悉的男孩子的手正抓著傘柄。她心中湧上了一陣無與倫比的激動與狂喜,是——是——
她驀然轉頭,看見了他,秦康,只是——漂亮、英偉、出色、高大的他卻滿身、滿臉都是泥漿——當然啦!他的傘遮住了她。而那沾滿泥漿的臉卻——卻那般凝肅、那般認真、那般奇異地發光——或是天空最後一絲陽光的反照?那張臉,那神情,那凝肅,在心馨的心中,凝成一股強烈得能排山倒海、能轉換日月、能旋轉乾坤的震動,她整個人被震懾往了,即使——千千方萬個年代過去,她永遠忘不了這一刻。
「秦——秦康,」她囁嚅地、傻傻地、癡癡地對著他,沒有任何力量能移開她被吸引的視線。「我不知道是你,我——我——」
秦康看來也有難以掩飾的不自在,畢竟,以往許許多多日子裡,他一富是個大哥哥,他不知該怎麼開口,他不知道怎麼講,雖然他等了一天一夜才見到心馨,但——再見心馨,心中感覺全然不同,他竟失去了原有的瀟灑。
「那汽車——太快,雨——雨下了一整天!」他怎麼了,語無倫次發到如此這般?他面對的是心馨哪!那個可愛的小星星!「終於——天晴!
「你怎麼在這兒呢?」心馨先恢復正常,她努力展開自然的笑臉,她不想再表現太多的孩子氣,尤其在秦康面前。「要去台北嗎?」
他不提昨天的事,她也不提。
「不,」他似乎一點也不知道臉上可笑的泥漿。「我——等你。」
他是鼓足了全身的勇氣,真怪!他和她開慣了玩笑,此時此刻,他竟說得又正經又吃力,完全不像他了。
「等我?有事?」心馨眼中閃耀著萬道陽光,被重視——尤其被秦康重視,那感受——哎!是無與倫比。
「是——」秦康低下頭,好半天才抬起采,眼中真摯有情——是情嗎?「昨天——很抱歉,是我不對!」
「啊——心馨整個人幾乎跳起采,狂喜得不能自持。秦康先道歉了,是不是?太好、不好了,她白擔心了一整天,秦康先道歉了!「你——道歉嗎?不——是我不好,我不該故意氣你,真的!」
「你是故意氣我的?」秦康驚喜莫名。
「誰叫你那麼凶、那麼莫名其妙,又不說原因,」心馨又變得活潑,又嘰嘰呱呱的了。「哪能硬要人家跟你回家,不過——好對不起,害你和韋夢妮誤會!」
「不,不,別再提她,我——」秦康摸著頭,他從來沒有那麼窘迫過。「心馨,你不再生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