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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頁 文 / 嚴沁

    「我會吃,一定會吃。」他又放回案頭。「不是現在。」

    「你真是奇怪,居然忍得往。」她搖頭傻笑。她是完全不能明白他的心情和深意。

    「這種事不需要忍,」他望著她,「我喜歡看見李子擺在桌上,我更喜歡那陣香味,其實不吃有更多的享受。」

    「一個李子也有大道理!」她誇張地吸口氣,「秦愷,你的腦袋怎麼能想那麼多事?」

    「腦袋本來就用來思想的。」他平靜說。

    「我的腦袋用來記數學公式,」她笑,「如果像你想那麼多事,一定考不上大學。」

    「那也不一定,」他被她逗笑了,「頭腦愈用愈發達!」

    「我懷疑用腦過度會生瘤,像媽媽一樣,」心馨一下子認真起來,「媽媽今天開刀,真把我嚇壞了。」

    「你媽媽今天開刀?你早上沒說過。」他很意外。

    「我也不知道,是秦康到學校去接我,要不是他陪我啊,我一定昏倒!」心馨嘰嘰咕咕地說,「我早晨就到醫院了,所以忘了你會到學校等我的事。」

    「原來——這樣!」秦愷眼睛一亮整個人光彩起來。原來秦康一早就接了心馨去醫院,他一定是受人之托,這——和秦愷想像有距離,很令人高興的距離。

    「是啊!要不然我絕不會黃牛!」心馨拍胸口,「你明天去不去醫院?我們一起去?」

    「你媽媽可以見客了嗎?」他反問。

    「不能,她在防菌病房,爸爸在陪她,」心馨說,「我們只能在玻璃牆外看她。」

    「那——過兩天再去吧!」秦愷說,「你可以回去了,今夜就講到這兒。」

    「謝謝你,秦愷,」心馨站起來,抱起了她的書本。「戴克文說我心裡似乎只有你們兄弟,我想他說得對,有你們兄弟幫我,我什麼事都不必擔心了!」

    「你——心裡也——有我?」秦愷不能置信地問。

    「怎麼沒有呢?你們是我惟一認識的男孩子,現在還加上戴克文,你們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秦愷臉上有一抹奇異的紅暈,好半天他才說:「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

    他的黑眸出奇地明亮、出奇地漂亮、出奇地黑,也出奇地溫柔,閃動著的光輝像一首詩、像一個夢,像——無數彩色繽紛的希望。

    「秦愷,」本來要走的心馨看得發呆,她似乎在秦愷臉上冒見屬於秦康的光彩。「你怎麼——下子就變得不像你了?你是秦愷嗎?」

    「我是秦愷,我沒變——因為我心中快樂。」他說,「你帶給我的快樂!」

    「我?」心馨指著鼻子,連自己都莫名其妙。

    「你!」他肯定地對她笑,他勇敢地說出藏在心中好久、好久的話,「只有你才能帶給我快樂!」

    「秦愷——」心馨有絲感動,她瞭解沉默、孤獨的秦愷說這樣的話真難得。

    「喂!你們補習完了嗎?」秦康伸進頭來,他還沒有睡?他怎麼總是來得這麼合適?「我能進來嗎?」

    秦愷吸一口氣,先迅速收斂了眼中溫柔,他不願被秦康看到,很奇怪、很微妙的心理。

    「你隨時都可以進來,」他說,「心馨正預備回家。」

    「來!我陪你回去。」秦康親熱地擁著她的肩,「明天要我陪你去醫院嗎?」

    「你不上班?」她眨眨眼,喜悅地,「你不陪韋夢妮?」

    「可以請假,」他含糊著不提夢妮,並顧左右而言他,「哇!又有青蜜李?比我的大,好哇!你對秦愷偏心!」

    「胡扯!」心馨的臉漲紅了,卻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嬌俏,「你只會胡扯!」

    「你要吃你——可以拿去。」秦愷淡淡地說。他的大方有一抹犧牲的味道。

    「開玩笑,心馨不殺了我?」秦康對臂彎裡的心馨笑,「原來劉心馨的心裡對秦愷就是不同些的,是嗎?」

    「你——你——」心馨急了,話都說不出來。

    「好了,好了,我們走!」秦康拍著心馨,半哄半寵。「再不走秦愷就發脾氣了。」

    他就這麼擁著心馨離開,他似乎又恢復了以往對心馨的親密,這是秦愷所樂意見到的,他寧願看見哥哥這種快樂的笑容,他怕哥哥昨夜的失常——

    心馨隨秦康離去,秦愷孤獨了,他永遠是孤獨的,他已習慣去忍受,何況案頭還有心馨為他留下的青蜜李,還有那陣引人的清香,還有那感覺到的觸手溫暖——他那孤獨也變得美麗。

    他輕輕翻開自己的書本,窗外飄來一陣心馨愉快的笑聲,還有秦康那開朗、親熱的笑語,書本上的視線不自主地移了出去,他看見心馨的書本扔在草地上,秦康捉住了她的雙手緊緊凝眸看她,她像個頑皮的孩子又搖又晃,歡笑中充滿了幸福——

    幸福?秦愷呆怔一下,他怎麼會想到這兩個字,這是絕對不適合他們的,絕對不——然而,那笑、那凝視、那歡樂,除了幸福還有更貼切的字眼嗎?

    強迫自己把視線收回,他的心再也不能安寧。他望著那青得發亮的李子,他覺得——屬於他的已失去了意義,那寂寞、孤獨也更深沉。

    他發現在心馨的心目中,他遠遠及不上哥哥,哥哥卻又愛著夢妮,奇怪又令人不解的是,哥哥的歡笑和開朗卻又在心馨身上,這——怎麼解釋呢?

    他拿起李子輕輕擦抹一下,或者——他該吃了它?

    對浣思來說只不過是一次長的睡眠,對床畔的人卻是不眠不休、心力交瘁的十二小時。

    十二小時之後,在半夜兩點鐘左右,無菌室中病床上的浣思從麻醉中醒來,先是一陣昏沉夾著火燒、針刺般的疼痛,接著發現四肢軟弱無力,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這——是怎麼回事?

    掙扎著輕輕移動一下,頭上令人忍受不了的劇痛令她開始呻吟,才一出聲,一隻溫暖的、寬大的、微顫的手握往了她的手。她心中一陣模糊的意念和難以形容的激動,劇痛減輕了些,她低弱地喃喃呼喚著:「哲凡——是你嗎?哲凡——」

    握著她手的溫暖手掌一緊,那顫抖也加強了。

    「我在,浣思!」哲凡的聲音,千真萬確是他的聲音。「我在你旁邊。」

    「哲凡——」浣思控制不往衝擊的感情,眼淚從眼角沿著腮邊流下來。

    「別哭,傻浣思,」哲凡的聲音有少見的溫柔,「你已經沒有事了,一切都好了。」

    浣思的手掌重重一震,傻浣思——那是在記憶深處,帶著蜜汁的呼喚,那是在多少世紀前滿有情意的細語,那是——那是——不可置信的夢中情景,那是永不復返的甜蜜回憶,那是戀愛時光,新婚燕爾的小插曲,傻浣思——她——她沒有聽錯嗎?傻浣思?

    「哲凡——哲凡——」她握緊了他的手,更多的淚水沿腮流下弄濕了大片枕頭。

    「又不聽話了?」哲凡——可是轉了性?他的冷漠呢?嚴肅呢?驕傲呢?他變成——二十年前的那個年輕人,那個剛從醫學院畢業出來的漂亮實習醫生,他——是二十五歲的劉哲凡,是嗎?是嗎?「不許再流淚,要高興一點,快樂一點,要堅強、要勇敢、要充滿希望,你知道我最不喜歡你流淚。」

    「哲凡——」浣思吸吸鼻子,扯動了頭上的傷口,痛得令她冷汗直冒,但——那疼痛、那冷汗都似乎不屬於她。「我不能相信,怎麼——會是這樣?」

    「怎麼不是這樣呢?」他凝視著她。蒼白、贏弱、楚楚可持,他的心再也硬不起來。「我要你快些好起來。」

    「我會好的,我一定會好。」浣思像個孩子,「哲凡,你別走,你要一直陪著我。」

    「是!我不走,我一直陪著你。」他想也不想地說,「一直陪到你完全好起來。」

    「哲凡——」浣思勉強睜開一絲眼睛,哲凡只是個模糊的影子,她看不清楚。「我——看不見你!」

    「再過兩天你就能看見我了。」他在微笑嗎?她似乎看見了微笑。「你會一天比一天進步,一天比一天健康。」

    「我知道,」浣思緊張地抓往他不放,有空調的無菌病房,浣思界尖仍在冒汗,那傷口的痛楚是難挨的,哲凡深深明白,他的憐意更濃,自她醒過來後就沒喊過痛,怎樣的意志在支持著她?

    「我更進步、更健康,你會不會——離我更遠?」

    「不會,」他立刻說,「不會!」

    「哲凡——」她又流淚,她的感情真脆弱,「是什麼——使你變成這樣?」

    哲凡面有難色,他該怎麼回答?這是很難啟齒的話,是什麼使他變成這樣?

    「道義上——我該這麼做。」他深深吸一口氣,說。

    「道義?」她一震,無法忍耐的痛楚使她呻吟起來,「你——你——」

    哲凡皺皺眉,迅速拿起針筒,但是,顫抖的雙手使他不能正確找到打針的位置,他的全身都在冒汗,他不能替浣思打針止痛,他——是真的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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