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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文 / 蕭涵珍

    「非羽,你要不要緊?」察覺她神情恍惚,李洵不禁關心地問。

    「嗄?」非羽輕微一愣,旋即淡淡地笑了笑,「不,沒什麼,只是想起了一個人。」

    「一個人?」

    「嗯。」她微瞇著雙眼,帶著些許追懷的口吻說:「一個朋友。突然感覺非常熟悉、非常地清晰,不知道為什麼?」

    「是嗎?那是怎樣的人?」

    「他是我大學時代的朋友,也叫李洵。」非羽將他微揚起的眉,視為聽到有人與他同名同姓的驚奇。「忘記是什麼時候了,他好像也說過不是我的錯這句話。」

    李洵著實震驚,沒料想到她依然記得這件事,他以為非羽早忘了他的。

    「也不知道為什麼,就和剛才一樣,有一種非常溫暖安全的感覺。」

    「他是個怎麼樣的人?」他想知道過去的自己在她眼中是何模樣。

    「他是個……」非羽甩了甩頭,「我不擅長形容一個人,只不過感覺上他是個溫暖的人。雖然他對自己缺乏信心、做事畏縮、任勞任怨,不過,他是我的朋友。」

    「非羽?」李洵不敢置信她如此坦然真誠的態度,原來多年來認為非羽否定自己價值一事,不過是庸人自擾、自卑心作祟的結果。他不禁要懷疑,自己和非羽之間究竟有著多少誤會和判斷落差?

    以為非羽是幸福的,所以以傷害她來報復。

    以為非羽否定過去他的價值,卻不知道非羽視他為朋友。

    以為自己是痛恨著非羽,才忽略了什麼是在乎的感受。

    「怎麼會想認識他的?」

    「咦?」非羽眨了下眼,略帶驚訝的看著他。

    「怎麼了?」李洵不解地問。

    「因為他也問過一樣的問題,只是那時候我回答得太倉猝,總覺得似乎做錯了什麼。其實我想認識他,也許是不瞭解吧?我想知道他究竟是為了什麼默默承受所有不合理的對待,而不做反抗?」她深深吐了口氣,頗有感觸的說:「我就做不到,無論如何勉強自己也做不到。」

    李洵伸手溫柔地後拍她的發,輕輕地說:「因為他也來自一個破碎的家庭,有一個被否定的童年,所以害怕、畏縮,對自己缺乏信心。」

    他想起過往,想起被否定、被厭棄的過往,想起哭得傷心欲絕的母親,還有永遠傳達不了的心聲,這一點一點構成了遇見非羽前的自己。然後想起他們的相逢,那麼多的誤解和怨怪,終於一點一點地完成了現在的一切。也許,這就是人生吧。

    「不過,我想他會成長的。」他認真地說,也像是告訴自己。「一定要慢慢懂得心中真正的感受,懂得不傷害任何人的幸福,懂得對自己有信心,也懂得相信重要的人。」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非羽睜著困惑的雙眸,好奇的問。

    「我猜的。」李洵淡淡地說,唇邊緩緩浮現一抹微笑。

    他的微笑似有豐無法形容的魔法,非羽難以移目的注視著,從內心最深處升起溫柔的感動。

    和這樣的李洵在一起,就好像能夠看見幸福的分子如光芒般盈盈灑落,好像存在的每一分鐘,都有了加倍的價值。非羽由衷地這麼以為。

    ???

    非羽心情愉快的回家,感覺路上的景物都添加了些許溫柔感動。然而,這樣的心境在她探身由信箱拿取信件時,徹底改觀。

    從信封內跌落而出一小塊八卦形的黑紫色金屬片,她的心中倏地浮現幾許危機感。抽出艷紅的雲彩紙,訝異於那是張喜貼。

    「難道這是……」她打開喜貼,果如預料中,上面寫著她的婚宴時間、地點。這就是非翊所說的盡快逃走的婚約嗎?這麼說來,父親已經找到她的下落了。

    非羽有短暫的呆愣,然後是急湧上心頭的不平衡。不管非翊說過什麼,她依舊無法釋懷,無法告訴自己不做任何反抗辯駁。如果父親要公開傷害她,那自己有什麼不該反抗的理由?如果就這樣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那豈不是自己否定了自己的價值?

    她深吸了口氣,下定決心。捏緊掌中的喜貼,她不再猶豫地走出公寓,攔下計程車,朝著兌家而去。

    突然之間,她能夠明瞭當年孱弱的母親是抱持怎樣的心境帶著他們重返兌家。那是一種儘管明白不會有更變的可能,卻又不願意就此作罷的嘗試。不管是怎麼樣的一個人,當興起這樣的想法時,內心裡其實是不安的吧?

    因為沒有人知道未來會是怎樣的顏色,我們才會不顧一切地用盡所有可能,是這樣吧?

    第七章

    看到兌家宅邸的剎那,就如同遙遠記憶裡初睹這宏偉建築一般,非羽的胸口有著即將被吞噬的強烈幻覺。緊抓著掌心裡有若詛咒般的金屬片以及紅貼,她的心裡充滿混亂的情緒。

    她像是闖入者似地一路穿越花園前庭,在踏入大廳時,看見迎面而來的管家以陌生的目光掃視許久,才遲疑地詢問:「小姐,請問你是?」

    「兌非羽。」雖然沒有半點猶豫地答覆,然而非羽卻感到悲涼可笑。這就是她的家?

    所謂的家,只要是一同生活、一同分享喜悲,那麼,即便是沒有血緣關係,卻仍堪稱完整。反之,即使在血緣上密不可分,彼此的聯絡早已截斷,那麼一切正如同排演欠佳的舞台劇,徒留下標箋角色的冷清吧。

    非羽望著表情瞬間變得僵硬的管家,撇撇嘴道:「告訴我爸,我有事情找他談。」

    管家聞言,臉上神色有了微妙的變化。「我會轉告老爺的。請大小姐到會面室稍候吧。」

    「不,我和他在這裡說就可以了。」非羽加強語氣的說。會面室,如同詢問罪犯的房間,除卻一面以強化玻璃為隔間效果外,只留下死灰色的牆面。那是父親和他們兄妹三人逼不得已需要溝通時的空間。

    非羽痛恨那裡,無論如何也磨滅不去存在於那空間中的絕對的嫌厭。

    「不在會面室恐怕不行,這是規定呀,大小姐。」

    「要在哪裡談話是我和他的事情,你只要負責傳話就可以了。」非羽再次抬高音量,以不容違抗的語氣強調。

    「大小姐——」管家還想再說什麼,一聲冷漠而不帶情感的語句乍然響起。

    「已經來了是嗎?還是這麼意氣風發。」稱之為父親的男人突然出現,就像她記憶中沒有絲毫溫度的面無表情。他揮了揮手,管家隨即退開。

    「這是什麼意思?」非羽揚了揚手中紅貼,將它拋到地面。

    「兌非翊還沒向你通風了信嗎?」男人一派優閒地拾起紅貼,無情無緒地說:「那我解釋給你聽好了。這是你的結婚請貼,明白了嗎?」

    「為什麼就連我的婚姻你也要干涉?」挑起眉南問,「太荒謬了,你以為我是你的傀儡娃娃嗎?」

    「不,我沒見過這麼噤菄熙儡。」他的語調聽不出一絲足以稱為感覺的東西。「只不過,我有辦法讓你乖乖聽話的。」

    「這樣有什麼價值嗎?折磨我對你有任何好處嗎?」這是非羽深埋心裡許久的問題。「我已經自動消失在你面前,不是嗎?這樣還不夠嗎?」

    男人凝望了她一眼,雙瞳因歲月的洗滌已成淺薄失溫的淡紫。「你過得不錯,你以為那會是我所希望的?」

    「你是什麼意思?我過得怎麼樣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有,你是怎麼希望的也和我沒有任何關係。已經夠了,雖然我不清楚你在想什麼,但不管怎麼說,那都是你和媽媽的問題,不是我的錯。」非羽一字一字清晰地強調,「就算我身上流有你的血液,就算媽媽對不起你,你也沒有權利操控我的一切,更沒有權利傷害我的朋友、我的生活。」她將掌中的金屬片重重擲往地面,發出響亮的聲音。

    男人笑了,隱隱的笑容裡包含著許多無從探究的意念。他冷冷地說:「你還有什麼想說就說吧。我剛才已經說過,會有辦法讓你乖乖聽話的。你就趁這個機會儘管說,免得將來沒機會了。」

    非羽咬著下唇,有一些不舒服的感受。她始終拙於面對父親,拙於面對一個毫無感情、毫無動怒意願的男人。像是被流放到極地的荒涼,面對萬丈冰層而無力得絕望。

    「你這樣還算一個父親嗎?」

    「這句話你怎麼不去問把你生下來的女人?」男人微蹙了下眉,不過迅速回復漠然。「她也算一個妻子?也算一個母親嗎?」

    「那是你們的問題!」非羽激動的衝口而出。「犯不著拿我出氣!我已經受夠了!你為什麼連這種事情都分辨不清?這和我沒有關係!」

    男人沉默了一下,然後深吸了口氣,「我想,弄不清楚的人是你吧?」

    「什麼意思?」她仰起頭,想仔細看清楚他眼底的含意。「你說個清楚。」

    「我討厭你。」他清清楚楚地說,「我不會眼睜睜看著你得到幸福,不會允許你過得平順自如。我會讓你活得很痛苦,讓你體會我所嘗過的滋味。這樣,你清楚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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