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向雲樵
「你怎麼了,生病了嗎?」他低垂著眼,像能看透她全身似的。
「不礙事,小感冒而已。」
她給他一個虛弱的微笑,再度將視線移至窗外,此時雨勢漸漸轉小了……
「你瞧,雨停了。」她的額頭無力地抵在車窗上。
宇喬的情緒開始有些浮動,他像沒聽見依寒的話似的,連續閃躲過好幾輛迎面而來的汽車,最後,他在街口將車頭調轉了一個方向,往回頭路上走。
「你要做什麼?」她疑惑地問道。
「我帶你去看醫生,即使是小病,也不能拖。」他相當擔心。
「我沒什麼,真的。」她用舌頭舔舔發乾的嘴唇,說:「或許是在車上待久了,有點悶……我想下車透透氣,很快就會恢復的。」
在她的堅持下,宇喬減緩了車速,將車停靠在路旁;而為了證明自己無恙,縱使頭痛欲裂,依寒還是推開車門走了出去。
「嗯,剛下過雨,空氣中還存有一絲兒的甜味哩!」她深吸口氣,卻隱隱皺了皺眉頭。
宇喬緊抿著嘴唇,佇立在車旁,雙眼凌厲地觀察她的舉動,心底升聲絲不安。
「看!什麼事也沒有,我好得很哪……」
她狀似無恙的攤開雙手,邊走邊說,突然間,她感到眼前一陣天旋地轉,全身不聽使喚的暈厥了過去……
她輕飄飄的身子飄浮一片空茫的半空中;皓誠模糊不真切的影像就在她眼前不斷地打轉,有歡愉的、落寞的、邪笑的、悲傷的……依寒邁開腳步,伸出雙手,卻無論如何也碰觸不到那些飛逝而過的身影……
頃刻間,她的背後出現一支巨大的、毛茸茸的手掌,緊緊纏繞上她的肩頭。
「……皓誠,救我——」她驚駭地拔腿疾奔,試圖追上眼前的身影,然而雙腿卻有如棉絮般,一點力氣也使不上,冷汗不停地沿著臉頰邊流下,兩眼前晃動的影像卻越來越遠離……她驚慌失地雙手亂舞,卻終究失望得淚眼模糊,直至一道亮光在眼前閃了起來。
「來,握住我的手。」一個溫和堅定的聲音傳來,猶如常在夢中牽繫她的聲音;她像在水中,遇到浮木般,立刻安下心來,她看到亮光深處有著一雙深邃晶亮的眼眸對她眨呀眨,不由自主地將手伸了過去……
依寒微微張開眼,接觸到一對關切的眸子;她環視一下四周,才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房間的床上,宇喬正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傾身握住她冰冷的手。
她慌亂的借起身將手抽了出來。
「慢慢來,你還非常虛弱。」
他幫她將枕頭枕在背脊處,好讓她坐得舒服些。
「這是什麼地方?我怎麼了?」她依舊感到昏沉沉。
「你相當倔強……」宇喬充滿愛憐的眼神中,有著一絲怨懟。「要不是你早上昏倒了,我還不知道你病得不輕哪!」「原來我昏倒了。」她撫撫脹痛的額頭,虛弱地說道:「這是什麼地方?」
「我住的地方。很抱歉,我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把你送到這裡來的,你需要照顧和補充一下營養。」他的神情顯得有些渙散而疲累。
她偏過頭來打量了這個房間一眼,立刻被它的整齊、溫暖所吸引;整個房間為淡棕色的原木系列設計,傢俱的擺設有著一份屬於男人的粗獷和厚實,唯一較顯柔和氣息的擺設要算是這張雙人床了。此刻,她正躺在這張舒適的大床上,而眼前這個男人就是擁有這床的主人;霎時,她窘迫極了,如坐針氈地微微扭動著身子。
「喔,不好意思讓你為我忙壞了,想不到我是在這種狼狽的情況下造訪府上。」她臉紅了起來。
「這是我的榮幸。」他的嘴角浮起一抹難以捉摸的苦笑,道:「肚子餓了吧?我燉了一鍋鮮魚湯。」
說著,他順手端起早已準備好置於床頭櫃上的湯,舀了一匙,緩緩送到依寒嘴邊;他的這番舉動相當自然又親切,彷彿眼前的病人是他所熟悉的親人般,反令依寒感覺不自在。
「我自己來!睡了一覺感覺好多了。」
她接過他手上的湯碗,眼光盡量避免和他的目光相遇。
「這是你燉的魚湯?」她喝了一口後問道。
「有什麼不對嗎?別忘了我是廚師出身的,可不許說我做得不好喝,否則我可是會難過的。」他調侃道。
「不!味道好極了。」她由衷讚美,忍不住又多喝了幾口。
賀宇喬目不轉睛望了她好一會兒,才稍揚揚眉,牽動嘴角,笑了笑。
「有食慾就好!你知道星期天的醫生不好請,我只好請我的家庭醫生來……,當時你在昏迷中,好像還作了一場夢。」
依寒憶起了那些支離破碎、模糊迷亂的片斷,不禁打了個寒顫,問:「我作了夢嗎?」
「夢中的那個人令你很難忘懷是嗎?」他口氣有些激動。「你不斷喚著他的名字。」
她的腦中閃過夢中皓誠的影像,立刻像躲瘟疫般猛烈地搖著頭,說:「不!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夢靨,在我的世界裡,早就沒有他的存在了。」
「希望如此!不過,逞強對你是沒有好處的。如果你心中依然存留著對他的記憶,但願你能拿出勇氣去面對它,而不是一味逃避;這些積存在心裡的垃圾,一天不徹底清除掉,你就永遠沒辦法真正快活起來。」
依寒眼眶中泛著幾許淚光,她微偏下頭,注視自己披散在肩頭的髮絲,感覺在他面前,她永遠無法遁形。
「四年的歲月,終究如夢一場……,那段日子有我一生中最甜美的記憶,恐怕窮我一生,都很難將它忘懷;此後,我再也不敢奢望能有真心誠摯的愛戀了。」
「不!只要你願意,忘記過去不愉快的一切,你依舊可以得到一份真愛的。」他的眼底掠過一絲光采,又說:「在我心底,十多年來一直惦念著一個女孩的倩影,不管我身在何處,她的影像始終盤旋在我腦海,揮之不去,這令我痛苦不堪,直到有一天,我決心去追尋她、去面對她……」
他的目光凝注在她眼底,閃動著熱情的光芒;那溫柔渾厚的聲調幾乎令依寒掀起潛藏在心底的一絲感動。
「那一定是個很美的故事,相信你一定很難忘懷,是嗎?那個女孩真幸福,能得到你如此深情的厚愛。」她低喃道。
「如果說……那個女孩是你呢?」他啞著聲音說:「你是否願意嫁給我?」
剎那間,依寒的心跳幾乎停止了,她悄悄抬起眼來,只見他瀟灑專注的臉龐在燈光的映照下,竟顯得如此深沉而凝重;她慌亂的低下頭去,一時之間,她不確定他的話有幾分的真實性。
發現她一直沒答腔,他的眼神又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嘲諷意味。
「看樣子,你我注定是同病相憐的人。」他握了一下她的手,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今晚就暫時住在我這裡休養,等明天再走吧!」
「哦!天都黑了。」她仰起頭,望著窗外,驚愕道:「不!我已經夠麻煩你了,該走了。」
她勉強自己站起身來,但眼前突然一片黑,她又坐了下去。
「你該聽話,好好睡一覺。」他極為擔心。「你放心,書房裡還有一張相當舒適的床,而你將會有一個完全不受干擾的夜晚。」
不待依寒回答,他馬上站起來,大步邁向門口,他在門邊停下腳步,沉思片刻,又轉過身來。
「依寒……」他誠摯而懇切的說:「如果你願意,讓我照顧你一輩子。」
依寒以為她聽錯了,震驚地望著他;在他深情的凝視下,她楞楞的、茫然的回應著他的凝視,卻始終說不出一句話來,這一刻時間彷彿暫停了。
他臉上的線條慢慢和緩了下來,笑意又爬上他的眼角。
「隔壁的浴室任你使用,祝你有個好夢!」他丟下這句話,走了出去。
依寒震了一下,由床上驚跳而起。
床頭櫃上擺放著美味可口的早餐,還有一張字跡稍嫌潦草的紙條:
看你睡得香甜,不便吵醒你;我有事需要處理,恐怕很晚才會回家,你離去時,麻煩將門帶上即可。P.S:認真考慮一下我昨晚的提議好嗎?我等你的消息。
她重重歎了口氣,又頹然坐回床上。
昨夜她翻來覆去,只一閉眼,就覺得宇喬用那雙深情專注的眼神在床邊凝視著她,但瞬間,似乎又看到他的眼底又浮湧上嘲諷的笑意,令她迷惑得分不清真假。她覺得這一切事情的發生就像作了一場夢似的荒謬。
「他真是這樣說的?」顧薇放下手邊插花用的剪刀,回身問依寒。
看著依寒自始至終舒展不開的眉心,顧薇相當清楚,此刻她這位可人的學妹,正被紛亂的情緒所困擾著;看來,賀宇喬在依寒心目中所佔的份量並不輕呢!——只是她並不知道罷了!
顧薇將最後的葉片補上,然後含笑地走到依寒身邊,撫慰地拍拍她的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