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頁 文 / 向吟
「我是為了你好,朱王爺,你根本不屬於這個地方。」曲向樓眨掉流進眼裡的雨水,初冬大雨的冰冷已經開始滲入她的身子。
朱皭顃極是心疼地瞅著她堅決蒼白的面容,她的身子仍舊如同幾天前一般瘦弱,纖弱得似乎承受不住暴雨的無情扑打。他沉默了半晌,也進入了雨中握住她的肩,痛楚地沉聲問道:「向樓,事情真的沒有轉圜的餘地?你真的不顧念我的一片癡心?」
她沒有正面回答,一雙美目炯炯地盯著他。「進屋裡去吧!我不是個見死不救的人,這是我來這裡的目的。
進草屋裡?他的心底掠過一絲狂喜,她從來不准他踏入草屋半步,但現在居然肯讓他進屋裡了!可見得向樓的心裡多少還是對他有一點情分存在,原先見到她這種態度時他還真以為該死心了,朱皭顃決定將這個新發現視為成功的一大步,起碼她還不至於忍心讓他在外頭淋上一夜的雨。
「你不想進去也罷,算我多事。」她巧身微側,朱皭顃搭在她肩上的手瞬時就落了空,她回首朝他望了一眼,逕自走回了草屋裡。
朱皭顃見狀連忙跟了上去,反正進了草屋,他多的是時間勸服曲向樓和他下山去。
曲向樓遠遠地將他丟在身後,心裡半是後悔自己又作下了一個錯誤的決定。她不該讓他進屋子裡的,她應該在剛才時堅決一點,讓他死心下山,而不是引狼人室,讓好不容易有些動搖的他又重新拾回帶她回到俗世的打算。
可是她不能否認自己對他可能會灰心地獨自回去而感到難過。是的,她不否認,倘若他走了,她會責怪他、也會責怪自己,這也許就是自己行為和言辭的矛盾之處吧!想讓他走,又不想讓他走,這種複雜的心情早就在朱皭顃來找她的那一天起在她的心底糾纏不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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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樓……」
「你什麼也不必說。」曲向樓望也不望地丟了一條長巾給朱皭顃,在桌旁坐了下來。
朱皭顃進了屋裡,還來不及說上半句話,就被曲向樓給硬生生地打斷,他自嘲地接過長巾吸乾髮梢滴落的水滴。「你又明白我要說什麼了?」
「你想說的我全明白,但別把我允許你進屋裡來避雨的舉動想成別的意思,明天天氣一放晴,你就回京裡去吧!」她強硬地說道。
「你也明白我說什麼都不會走,我是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人。」
「朱王爺。」曲向樓正眼瞅著他,手掌在桌上疊成一個塔形。「你貴為一個王爺之身,何須如此對我一介平民女子苦苦相逼?京裡還有很多朝中要事等著你去處理,就別再浪廢你寶貴的時間來說服我了。」
「浪不浪費時間是我的觀點,我不認為目前有什麼事比帶走你更為重要。」他毫不讓步地說道。
她蹙起眉頭。「你當真不走?」
「是的。」朱皭顃篤定地回答。
「好,那我走,既然無論我怎麼說你都不肯走,師父的後事我也處理得差不多了,只是遺憾我無法為他老人家守完喪期。明天我就離開這個地方,隨你愛待多久就待多久吧!」
「向樓,我們為什麼老是為了這件事而爭吵不休呢?你以為逃離我就能永遠避開我們曾經發生過的一段情嗎?那是沒有用的,無論你躲在哪裡,我都有辦法找到你。」他真有股衝動想掐死她。
「我們都無法在這件事上讓步,所以我決意結束這場永無休止的爭論。」她改用手揉著眉梢,這是她為了某件事苦惱的習慣動作。「朱王爺,求求你放過我吧!難道你非逼我走上絕路不可?」
「逼你走上絕路的是你自己,為什麼你就是不肯正視自己的感情?為什麼一定要固執地認為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不去嘗試過就否定,這不是我在將軍府裡所見到那個意氣風發的曲向樓一
「曲向樓早已經死了!他根本不存在於這個世上,你著迷的只是一個一心追求名利的虛構影像。」曲向樓激動地說道。
「虛構影像也好、被迫女扮男裝也好,你終究是曲向樓!為何要否定自己的存在?」朱皭顃真沒想到她會自我厭惡到不願意承認自己。「向樓,過去也許在他人眼中你是一個完美的人,但我眼前見到的你,是個真實的血肉之軀,會痛苦、會煩惱、會悲傷,這才是你真實的一面。
「讓自己的脆弱展現在我的眼前有這麼困難嗎?你每次受了傷就像一隻負傷的野獸將自己鎖在洞裡,拒絕我帶給你的關心,看著你拒人於千里之外,我的心比你的傷口還要疼,我明瞭你的堅強,但是別在我的面前戴上你的假面具,別獨自一個人去承受一切的痛苦。」
曲向樓淒楚地短笑一聲。「哼,你以為你是什麼人?我心中的結永遠也解不開的。朱王爺,俗世的嗔癡我已不想再過問,現在我只想找個平靜的地方安穩地過日子,連這一點小小的事情都算奢求嗎?夫下之大,竟無我曲向樓容身之處?」
「你的容身之處就是我的懷裡,除了做我的妻子,你哪裡也不准去。」他堅定地睨著她。「即使是你要我放棄榮華富貴做一個農人也罷,只要你能願意和我共度一生,我一定依你。」
「這是你的想法?朱王爺,你想得未免也太天真了吧!」她的眼神在朦朧的燭光下閃著憂鬱。「姑且不論我恢復女兒身後的問題,你是個堂堂八府王爺,而我卻是一個地位卑下的商家女子,你真能獨排眾議地娶我為妻?我今年已過二十四,很可能已無法養育生子,往後你又真能不因無後繼承而不憎恨我?我求的是平靜的鄉野生活,你真能放得下你的仕途挨苦受氣做一介平民?恕我無法相信你的信口之辭。」
「向樓,我朱皭顃從不打誑語,你當真不相信我?」
曲向樓不語,在江湖上打滾這麼多年,她實在無法相倍貧賤不會動搖一個人的心志,尤其是像他這樣的天之驕子,她不能去深想倘若往後朱皭顃反悔,她將過的是怎樣的痛苦生活。
朱皭顃見曲向樓毫無反應,他突然跪了下來舉掌向天發誓,「皇天在上,我朱皭顃就此發誓,無論貧賤、無後,我此生絕不負曲向樓,若有違背誓言,我朱皭顃願遭受五雷轟頂、亂箭穿心、身首異處、永不超生……」
「夠了!」曲向樓出聲阻止他再說下去,她望進他眼底的一片真誠,明瞭他的誓言是發自內心的,但她……但她真能放棄掉她的顧慮,和他廝守嗎?她又何嘗不想伸手留住他的人,但有些事,是永遠也不能奢望的啊!
「向樓……」他喜出望外地望著她盈盈的淚光,心想自己終於能感動她了。
「你還是走吧!發誓是沒有用的。」她還是狠下心來趕他走。
朱皭顃瞠目結舌,他飛身抓過曲向樓的身子猛搖。「你當真這麼狠心?非要把我們置身於終生的痛苦和悔恨之中?我們之間的問題只存在於你的心結,榮華富貴我也願意放開了,沒有孩子我們可以收幾個義子。告訴我,我到底應該怎麼做你才願意和我在一起?到底要我怎麼做?」
「我沒有選擇的權利,我爹到臨終前都還喃喃遺憾著我不是男兒身,無論我怎麼做都得不到他的歡心,包括我師父!每一個人都希望我是個男人,但是我怎麼努力也辦不到,我根本不該存在於這個世上。」
「不,你有!」朱皭顃緊緊地摟住顫抖不已的她,他終於察覺那個她在心中緊鎖的心結。「你有權利,你是你自己,你有權利選擇你想要的,過去無論他們對你做出多麼殘酷的舉動,現在你完全可以自由了。」
曲向樓驚駭地掙扎。「我永遠也不可能自由的,既成事實,永遠也回不了頭!」
「向樓,你要相信你可以,你恨他們!」朱皭顃大吼道。
「我不恨他們,他們是為了我好才出此下策的。」
他費力地按住她扭動的身子而小心地不傷著她。「你恨他們!別再自欺欺人了,你恨他們為什麼不肯正視你真正的身份,你恨他們將你塑造成他們想要的模樣,但你將自己的憎恨轉變為對他們全然地服從,因為只有這樣,你才能說服自己不會背上不忠不孝之名。」
「你胡說!我沒有、我沒有!我不恨他們,一切都是我自願的,你胡說!」她瀕臨崩潰地尖叫。
「向樓,恨一個人不是件可恥的事情,想想你這些年來將自己的青春葬送在你爹的手裡,去成就他心中最重要的傲風堡,你為什麼就是不肯承認,他的所作所為令你痛不欲生地過了二十幾年女扮男裝的苦日子?」
「不,你胡說,我不想聽!」
「你不是完人,一個人不可能在遭受到這種非人的對待後,還不會去懷恨始作俑者,樓,承認你恨他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