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夏小蘿
楊虎沒有回話,臉上的神情是半真半假,捉摸不定。
緊接著,狄揚作勢的伸了伸腰,然後四下張望的說道:「對了,走了老半天了路,可不可以在前面那個小林子裡,先休息一下再走?」
楊虎先是張望一下,然後才點了點頭,勉強的同意道:「行,就休息一刻鐘。」
一刻鐘?調開了視線遙望著蕙蘭那因過分挺直而愈顯僵硬的背影,狄揚的心情是沉甸甸的,再也說不出話來。
☆☆☆
漆黑的天幕上,繁星似鬥,月明如畫。
趕了一天的路,蕙蘭疲憊的身子,虛脫的倚坐在身後的大樹上。
仰起頭來望著,眼前這麼美的一個月夜,沒有閒情逸致。沒有懷古幽情,蕙蘭心底有的,就只是份絕望的空茫。
試問,今夕是何夕?而自己又是誰。
她,不再是夢蝶,那份曾屬於蝶園的回憶,顯得那樣的遙遠與模糊。
她,更不是姚蕙蘭,昔日姚蕙蘭那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嬌貴,也早在那一場大火裡給焚燒殆盡。
因此,不明白的是,生命對於她,究竟還有什麼意義?
還是乾脆灑脫點,不如——就這麼樣的去吧!
然而——不行,手裡摟著爹生前的僅存衣物,蕙蘭知道,她不能就這樣倒下去。無論如何,她都要帶著爹回去,而且就算是死,她也要死在自己的土地上。
「在想什麼?」不知何時,狄揚無聲無息的走近她身旁。
搖了搖頭,蕙蘭選擇沉默以對。
緩緩的彎下身來坐在蕙蘭的身旁,狄揚刻意壓低聲音:「今晚委屈點,就在這兒過夜,等走過了這個山頭,情況應該就會好一些了。」
點了點頭,蕙蘭仍是沒有說話。
而等坐定後,也不理她接不接受的,狄揚便將手裡的一件外衣,遞給她說道:「入夜會冷一點;這大衣你先披著。」
依舊沒有說話的,蕙蘭只默默的收下狄揚手裡的大衣,然而在平靜的表面下,她的心緒是悲感交加。
是的,也許她是倔強、是冷傲,但卻絕非是毫無感受能力的人,因此對於他的付出,她卻只感到悲哀——只因,他這又是何必呢?他可知道,如果當年他願意這樣對她、如果當年他不是那樣絕情的捨棄了她、狠狠的傷害了她,那麼今天,她絕不會這樣恨他!
於是,手裡摟著暖暖的衣服,蕙蘭禁不住的想:這可真是造化弄人?
十分意外的,她竟然沒有拒絕,肯收下自己的大衣,心頭一寬,狄揚忍不住笑逐顏開,這可是個好的開始,不是嗎?也許過去的事仍纏在她心頭,不容易忘懷;也許在她的心裡,她仍然還是恨他,但只要給他時間、他相信他一定會重新贏回她的芳心。
迅速的看了他一眼,蕙蘭立刻的別開頭去,拒絕看他臉上動人的笑靨。然而,誰知道發現那兩個下三濫正盯著她瞧,而且有說有笑的,一臉暖昧的下流樣。倏然一驚,蕙蘭嚇得連忙收回了視線,低頭緊擁著身上那件大外衣。
她的驚嚇,他全看在眼裡,於是跟著抬起頭來,狄揚兩道森冷的眼光立刻的投視在那兩個下三濫的身上,一臉凌厲的肅殺,直到兩個人識相的別開目光。
緊接著收回視線落在她身上,只見她白皙的小臉上,已倔強的掩飾所有的驚慌——教他看得是愈加的心疼。終於挪近身子靠近她一點,狄揚俯上身來,輕聲的對著她說道:「睡吧,我就在身邊,沒什麼好怕的。」
閉上眼,擁著身上的大衣,蕙蘭縮緊了身子,默默的不做任何的回答。
夜,涼了,也深了。
在睡意迷離的前一刻,蕙蘭只覺得,披在身上的大外衣,是暖暖的;而方才耳朵裡所聽見的話,更是暖暖的伴她入夢鄉。
☆☆☆
薄曦中,蕙蘭睡眼惺忪的看著晨起的朝陽破雲而出,才動了動自己又冷又僵的身子,在楊虎的殘酷命令下,他們又開始了一段漫長的行程,直到她疲憊難受的身子,木然的目送著夕陽沒入雲端。
這樣馬不停蹄趕路的日子,她真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得多久?她可真能如願的回到姚府嗎?不過,此時這些問題顯然並沒有困擾了蕙蘭,當然,那是因為她——已是累得沒有力氣再去思考了。
是的,在走了一整天的路,好不容易趕到他們今晚預計下榻的客棧後,根本還沒來得及坐下來喝杯水、吃點東西的,蕙蘭一個人就退自的回到了她與狄揚的住房,然後也顧不得自己那愈來愈發燙的額頭,整個人便立刻倒在床鋪上,昏昏沉沉的失去意識,跌入了夢鄉。
☆☆☆
當她幽幽然的醒來時,已是午夜時分。
眨了眨眼,意識似乎仍是昏昏然的,伸手碰了碰自己正發燙的額頭,蕙蘭這才發覺她的額上在敷著塊涼涼的布巾。而除了額頭上的那塊布巾外,她整個身子可全都是熱烘烘,而且還軟棉棉的,一點兒也使不上力來。
怎麼?她生病了嗎?或者是她——就要死了嗎?
「蕙蘭?」
再眨眨眼,蕙蘭茫然的眼光,無助的向聲音來源處搜尋著,閃入眼底的,是一張寫滿焦慮、著急的男性臉龐——是狄揚。
「蕙蘭,你醒了嗎?」
怎麼她睡很久了嗎?於是轉了轉眼珠,努力的集中精神後,蕙蘭這才緩緩的開口問他,「我怎麼了?」
她——總算是醒了!於是放心的吁口氣,緊接著拉開嘴角,狄揚微笑的回答:「你只是太累了,又受了點風寒,只要多休息幾天就沒事了。」
「哦。」輕輕的嗯哼一聲,眨動著雙眼,蕙蘭的兩道目光,無意識的四處游移著。而忽然間的,她記起了她的黑布包,於是扭動身子掙扎的支起身來,她喘著氣,啞著聲音低嚷:「布包,我的布包呢?我……」
雙臂溫柔的壓住她的身子,低下頭來俯近她,狄揚放柔聲音安撫著她:「布包沒掉,就在桌上,你乖乖的不動,我去拿給你。」
立刻停止了扭動,蕙蘭聽話而又安靜的躺著。
狄揚起身的走至木桌前,拿起了擱放在桌上的黑布包,再轉身的走回床前,他小心翼翼的將布包放在蕙蘭攤開的手臂裡。
心滿意足的摟著手裡的布包,抬起眼來望著他,蕙蘭的眼裡有抹迷濛的神采。「狄揚?你是狄揚?」
坐在床沿,狄揚點了點頭的微笑道:「對,我是狄揚。」
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的,蕙蘭沒有再說話,卻只是羞羞澀澀的笑了。然後唇邊掛著笑容,便又昏昏沉沉的合上了眼,沉沉的睡去。
靜靜的視著她,然而埋藏在狄揚心底的感動,卻是不斷的翻湧著——這是第一次,他在她臉上看見,這麼單純而又溫柔的笑容。
天可憐見,這麼樣的一個女孩,本就該美得單純、美得溫柔,不是嗎?
然而一那個名叫狄揚的男人,卻活生生的扼殺了她!
是的,如果說當年的那一次大火.無情的奪走了她所有的親人;那麼當年的他,便是狠心絕情的扼殺了她整個心靈。
許久後,深深長長的歎了口氣,狄揚是緩緩的俯下身來,將自己溫暖的唇,輕輕的落印在蕙蘭的雙唇上,呢喃道:「好好的睡吧,我就在這兒守著你,一輩子守著你。」
☆☆☆
當蕙蘭再次醒來時,已是隔天的午後時分,而在簡陋的客房,便只見狄揚整個人靠在椅子裡,沉沉的睡著。
靜靜的望著他,一些些昏亂、片斷的記憶,一一的湧入蕙蘭的腦海裡。趕路!對,她記得自己是一直馬不停蹄的趕路、趕路,然後在趕到他們預計下榻的客棧後,她是累得只想倒下來睡覺……於是接下來……
擰著雙眉,蕙蘭努力的思索著之後所發生的事情,然而在她僅有而昏沉的記憶裡,彷彿記得,總似乎有個模糊的影子,毫無懈怠的守在她的床前;也彷彿記得,他說她累了、她受了風寒,要她多休息幾天,而她則……捂著自己想得都快發疼的頭,蕙蘭實在是記不得其他的事,於是放棄再作無謂的回想,伸手扶著床沿,緩緩的支起身來,這才發覺,此時穿在她身上的,竟是一身乾淨無比的衣服。
倏然一驚,怎麼、怎麼她身上的髒衣服全不見了?是誰幫她換的?難道是……
立刻睜圓雙眼的瞪視著房裡唯一的男人——狄揚,蕙蘭的又手緊捂著胸前的襟口,然後羞紅了整張俏臉,忿忿的想道:他怎麼可以趁她昏迷之際,擅作主張的為她換衣服?他以為他是誰?,他憑什麼居然敢就這樣的看光她的……哦!這可惡至極的男人,他怎麼可以呢?
然而就在蕙蘭憤怒不已的同時,順著眼角的餘光,她看見了前方的木桌上,擺滿了大大小小的藥碗、藥包。而在桌子下方的地上,則放著一盆的水及乾淨的毛布巾。緩緩的移開視線,蕙蘭的眼光定定的落在狄揚身上,只見斜靠在椅子裡的他,眼圈泛黑,滿臉倦容的沉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