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夏小蘿
因此,以審美的眼光而言,別說是男人,就連翠姨,一個道道地地的女人,也不得不承認,眼前這麼一個美麗的女體,有誰不欣賞!誰不愛呢!
套上最後一件衣物後,夢蝶轉過身來,難得的緩緩開口說道:「謝謝翠姨!」
翠姨隨手拿起一塊乾淨的布,走上前來,擦拭著夢蝶胸前的長髮,隨口問道:「剛剛阿平告訴我,早上你出門的時候,那個叫狄揚的跟蹤你,是不是?」
夢蝶只是沉默著。
「為什麼沒有告訴我這件事?還有那個叫狄揚的男人,究竟跟你是什麼關係?」
翠姨的話,就好像是一記鞭子般,狠狠的抽打在夢蝶的身上。只見夢蝶嬌小的身子,猛烈地顫抖了一下,而一張原本就過分白皙的小臉,此時又更刷白了許多。但抿著嘴的,夢蝶絲毫沒有預警的兀自轉過身去,背對看翠姨,她依然只選擇了沉默。
「夢蝶……」
也許是基於一種逃避的心態,只見夢蝶有些激動往前移動了幾步,拉開了自己與翠姨間的距離。而在好一陣僵持的靜默後,仍是固執的背對著翠姨,只聽見夢蝶那不平穩的聲音,力持鎮定的回答道:「他是他,我是我,我們之間根本就毫無關係。」
雖然看不到夢蝶的神情語態,但翠姨直覺的知道,她並沒有說實話,而且也不打算開口說實話。
她——依舊是一泓的死水,而也許偶爾水面上會因為風而泛起些漣漪,但很快的,它會立刻趨於平靜。因此你所看到的,總是它沉寂的一面;而真正驚人的逆流、潮湧,則是深深的藏在水底深處,你永遠也看不到。因此對於夢蝶,翠姨只知道,除非有一天,夢蝶能真正的敞開心扉,否則是任誰也幫不了她的。
不過很顯然的,這一天彷彿仍是遙遙無期的,於是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翠姨不再多說些什麼,只默默的走出房去。
雖然沒有轉過身來,但夢蝶知道翠姨已經離開了,因此鬆了口氣,夢蝶緩緩的又往前走去。爾後,半倚在門前,夢蝶的目光靜靜的又落在房門外。
雨,還是淅瀝嘩啦的下個不停。
所謂的「啞巴」——全都是別人謠傳而來的,而她當然不是啞巴,她只不過是不想開口、又不想解釋罷了。今天讓他發現了這個秘密,不知道他會怎麼樣?是暗自竊喜?還是大肆的宣揚?
不過她倒不在乎他打算怎麼樣,眼前,最最教她在意且心煩的是,對於他那無所不在的存在感,她真能當沒事般的繼續下去嗎?
兀自的搖了搖頭,不,她不想自欺欺人,因為如果她真能做到對這一切都視若無睹的話,那麼翠姨今晚就不會這樣破例的追問著她。
是的,何不承認呢?對於狄揚——她就是無法心平氣和的,當他只是另一個貪婪的酒客。而至於為什麼無法心平氣和的原因,她自己是最清楚不過的了,那是因為她恨他——她是這樣深信不疑的想著。
而也同樣的因為她恨他,所以她才無法忍受他的出現、他的所有一切!是的,她真的是無法再忍受下去了,因此,她得想個辦法,好讓他死了這條心,讓他不再踏上蝶園來,甚至最好讓他永遠在她眼前消失為止……
眼光緩緩的落在左手的手腕上,夢蝶輕輕的撫弄著腕上那只黑色的蝴蝶結,無意識的眺望著遠方,她的思緒意識漫無目的的飄浮著。
眼前那不斷傾落而下的雨,竟教她想起了家鄉的雪。
歎了口氣,突然間的,夢蝶竟是好想、好想再看一看家鄉的雪。
第四章
當晚,深夜時分,在夢蝶的住房裡,桌上的油燈一明一滅的映照在翠姨那錯愕不已的臉上。「夢蝶,你剛剛說什麼?」
緩緩的走向翠姨,再深深的吸了口氣後,面對著翠姨,雖然明知道開口很難,但不許自己有所遲疑,夢蝶堅定的說道:「我想回去」。
翠姨幾乎立刻緊握住夢蝶的雙手,激動的連忙問道:「回去?回去哪裡?」
垂下了眼瞼,夢蝶喃喃的耳語道:「回北方、回我家。」
「北方?你知不知道北方離這兒有多遠?你又記不記得我們當初是花了多久的時間才來到這兒的?」
「翠姨,那兒再遠,畢竟都是我的家。」
「你的家?」搖了搖頭,翠姨反駁:「你不是告訴過我,在那兒除了你死去的爹外,你連個親人的都沒有的嗎?」
攏緊了一雙黛眉,夢蝶沉默著。
夢蝶的沉默引來翠姨一陣沉重的哀傷,凝望著夢蝶,翠姨輕聲的問道:「怎麼,你一直是騙我的,是不是?」
「不,我沒有騙你,」此時,只見一向冷漠自持的夢蝶,反手握住了翠姨的雙手,深深地凝望著翠姨,「對我而言,在這個世界上,你就是我唯一的親人。」
「既然這樣,那你為什麼還要走呢?夢蝶,雖然蝶園並不是個好地方,但有我在這兒,我絕不會讓那些臭男人欺負你的。現在你說要回北方去,在那兒,你連個照應的親人都沒有,你教我怎麼放心讓你回去呢?」
「翠姨,你不明白,我一定要回去。」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一定得回去,」深思的凝望著夢蝶,不一會兒,只見翠姨刺探的望著夢蝶問道:「是為了狄揚嗎?你可是為了躲他,不得不逃回北方嗎?」
「翠姨!」意外的驚呼一聲,夢蝶全然沒有想到翠姨會如此猜測,掙開翠姨的雙手,別過臉去,一時間,夢蝶喘息著道:「我都說了,我跟他毫無關係,你為什麼非得一再的提起他呢?」
「夢蝶,怎麼到現在你還不肯告訴翠姨嗎?難道你以為……」
「翠姨!」夢蝶先是出聲打斷了翠姨的話,忍不住的攏起眉來,她並不想再聽到任何有關「狄揚』的事,也更不想多費唇舌的談論他。「我想回去,是因為那裡是我的家、我的根,所以我得回去,我一定得回去。」
緩緩的走向前去,夢蝶停立在案桌前,仰起頭來,她的眼光沉沉的又落在眼前的那幅畫上,卸下一身拒人於千里外的冷冽,輕啟雙唇,她首次赤裸裸的訴說著她心底的哀傷。「翠姨,這些年來,我的沉鬱、我的不快樂,你是都看在眼裡的,不是嗎?因此,即使我再留在蝶園,那又如何呢?我不過都只是具空皮囊罷了。」
望著夢蝶,翠姨沒有說話,只覺得心酸。夢蝶的唇邊掛著抹淒迷的笑。「畫裡的大宅,就是我家,宅子裡的一磚一瓦,都是我爹用心堆砌而成的。而盡宅前那一整片的紅梅,是我爹親手為我栽種的,他知道我最喜歡紅梅了。他——一直是最愛我,最疼我的人。因此,無論如何我都要帶他回去,將他葬在那兒。那兒,才是他最好的歸處。」
望著夢蝶的側影——這個陪伴她多年的好孩子,翠姨怎麼捨得下呢?「夢蝶,這幾年來,我們兩一直是相依為命的,難道你就忍心丟下我走?」
轉過身回望著翠姨,夢蝶心裡也同樣的不好受,畢竟這七年的時間並不算短,更何況這七年來,翠姨是如何的待她,她可是點滴在心頭,因此她當然也捨不得。但,即使再怎麼樣的捨不得,離去——畢竟是早晚的事,因此,她不能不捨啊!
於是走向前來,緊緊握住了翠姨的雙手,夢蝶的眼裡充滿堅定、感傷。「翠姨,我也捨不得你,但是我得回到去,而也許只有回那裡,我才能找回我自己,得到平靜。翠姨,你也希望我快樂的,不是嗎?」
賣笑的生涯裡,翠姨似乎早已不記得什麼叫感傷?然而此時,忘情的將夢蝶給摟在懷裡,她的心竟是酸酸澀澀的感傷著;忘情的流下淚來,她這才嘗到自己的淚水,濕濕鹹鹹的滾燙著。
一樣的緊摟著翠姨,在故作堅強的外表下,夢蝶的心,卻是好生的難受。許久後,等自己的情緒已較為平復後,緩緩的鬆開手,翠姨一邊抹去夢蝶臉上的淚,一邊喃喃地道:「罷了!人生的聚散,我早該看透的,早該看透的。」
翠姨抹去了臉上的淚,仔細地盤算道:「如果你真要回去,那麼就讓平叔送你回去,平叔一向是最疼你的,有平叔一路上照顧你,我也才能放心讓你回去。」
對於翠姨的好意,夢蝶只搖了搖頭,冷靜的說道:「其實沒什麼好不放心的,我已經計劃好,這一路上都女扮男裝,因此絕對不會有人發現我是女兒身的。」
原來她都已經計劃好了!因此,翠姨只是無言的沉默著,而不由自主的,翠姨的眼光緩緩的飄向前方,就這麼呆呆的望著牆上的那幅畫。
「家」!——好遙遠、好模糊的一個字!
記憶中,她也曾有個溫暖的家,她也曾是父母捧在手心裡的寶貝,直到十五歲那天,爹娘在一次災疫裡去世,而嗜賭如命的叔父先是好心腸的收留了她,接著又在她十六歲那天,將她推入青摟,開始了她這一生的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