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何田田
穿過大門時我彷彿聽見午夜鐘響的聲音,我又變成了原來的灰姑娘。
我,不是一個公主。從來都不是。
第七章
自從我一時衝動摑了曲多年一巴掌之後,我就是這樣每天提心吊膽地過日子。
我先在家裡賴了幾天,打電話進公司請病假,一方面又等著曲多年向公司揭發我的罪行,彭祥一怒之下將我解雇,我可沒有勇氣親自面對彭祥那張想當然氣得鐵青的臉。我還不想被人亂棍打死呢!
不過,在業界,若是得罪了曲氏集團也無異於將自己送上斷頭台了,只是死法不同而已。哎!
在那幾天如龜息般躲著不敢見人的日子裡,我每天提著溜冰鞋到華江橋下溜冰,連市立游泳池也不敢去了。
台北市區大約像我這樣的無業遊民並不多,華江橋下總是空空蕩蕩地只有我一人。我直著溜,倒著溜,轉彎,側身溜,痛痛快快地把我幾乎忘得一乾二淨的花招都練習得滾瓜爛熟。
每天,我總要遊蕩到傍晚才肯回家,回到家就幫老媽煮飯。這種日子倒也過得安逸舒適。
這種日子過到我自己都懶了,公司方面令我驚訝地毫無風吹草動。直到有一天,圓圓奉彭祥之命打電話給我。
「薔薇你在搞什麼鬼啊!公司都快亂成一團了你還在家過你的太平日子。」圓圓在電話裡的聲音還是那麼甜美。
「我,嗯,不舒服。」我支支吾吾地說。
「彭祥說你要是再這樣裝病跑去玩的話,他會派人追殺你的。」圓圓說。
我故意將聲音裝得很虛弱:「我都快病死了,哪還能玩啊!咳咳咳……」說著,為了逼真起見我還咳了幾聲。
「得了,別裝了。」圓圓笑出聲,「誰不知道你每天都在華江橋下溜冰溜得不亦樂乎!不知有多少人看見了,一個生重病的人還有力氣玩花式溜冰玩得這樣不像話嗎?你就別裝了。」
啊!原來我自以為自己行蹤隱秘呢,哪知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在哪!
「圓圓,你這兒天有沒有看見曲多年在公司出現?或是聽見什麼風吹草動?」我旁敲側擊。
不料圓圓卻大大地誤會了,「哎呀!我當你小姐生什麼病呢,原來是相思病。」圓圓歎口氣,「不料你這人也有這一天。你別做夢了,像曲多年那樣的老闆級角色怎會駕臨我們這小公司呢!頂多派上次那個小鬍子來。況且最近曲氏的案子都送進建管處了,我們的差事一早結束了。要等新案子還得好一陣子呢!」
我鬆一口氣,「那就好,那就好。告訴彭祥我明天會去上班。」
「這還差不多!可別放我一個人累死啊!」圓圓滿意地掛了電話。
第二天,我像個小偷般躡手躡腳地踏進辦公室。才在座位上落座,圓圓已經迫不及待地將約有半個人高的檔案夾倒在我桌上。
「死沒良心的,虧你還在家心安理得地玩,我都快累垮了。」圓圓這位聲稱自己快累垮的美人,把一堆案子像垃圾一樣倒到我家以後就忙著打開抽屜拿出工具開始修指甲。
這個班才上不到幾個小時已經有電話進來了。「薔薇,一線電話。」總機小姐將電話轉到我的分機。
「你好,我是白薔薇。」這句話幾天沒講還真有點不習慣呢。
「白小姐你好,我是張律師。」電話裡是一個陌生的聲音。
我一驚。這曲多年不會因為我打了他一巴掌要將我關進牢裡吧?!
「啊!律師?有何貴幹?我不記得我最近做了什麼壞事。」
「喔,白小姐別緊張,我是燕老先生的律師。燕先生的遺囑上提到您的名字,所以我依法必須通知您前來一同執行他的遺囑。」
什麼?這燕老在遺囑上還提到我的名字?
我匆匆忙忙趕到律師事務所,見到張律師。我左顧右盼卻看不見其他的人。
「其他的人呢?」我說。
「沒有其他的人,您是遺囑上惟一提到的人。」張律師說,「請你帶著印章和身份證來辦理過戶吧。」
「什麼,你說什麼過戶?」我摸不著頭緒。
「辦理房子的過戶手續啊!燕先生在遺囑上把你列為惟一的親人,他死後,他住的房子就留給你了。」
「什麼?留給我?」我愣住,這是什麼?我憑什麼?我雖然常常去煩他參與合建,但是我可不是要去搶財產的。
「那就這樣,我會通知你有關手續的。」
見他轉頭要將我推出辦公室。我一急,反手將門一擋,「不對吧!燕老的房子不是應該留給他的兒子嗎?他雖然在美國但是也有權參與啊!」
「你是不知道還是裝的?燕老沒告訴你嗎?」張律師對我的缺乏常識十分沒有耐心,「他兒子一家人早在五年前的一場車禍中全死在美國了。那時因為燕老言語不通,還是靠當地幾個熟朋友幫的忙,在美國當地就下葬了。過年過節連個祭拜的地方都沒有。」
什麼?兒子一家早死了?一陣涼意從我的腳底冒起,直衝腦門。
「這件事對燕先生的打擊很大,這也是為什麼他會死守著那間舊房子不放。那可是他和兒子惟一的回憶。」張律師試圖對我解釋清楚好讓我放了他。
我頹然從張律師的辦公室退出,他將門一關。
我像一縷遊魂似地飄回家,將自己橫趴在床上。
才躺下,電話鈴響。
是陳阿姨,她語氣焦急地要求我到醫院去一趟。
「你爸爸,他住院了。」陳阿姨說。
我一聽,放聲大哭。手上的電話滾到地上去。
怎會這麼快?這麼快就輪到我了嗎?我一直恨老爸,從沒有真正愛過他,關心過他。難道,我也要遲了嗎?
「怎麼了,怎麼了?」老媽見我哭得淒慘忙問道。
「爸爸,爸爸,爸爸在醫院……」我一邊啜泣,一邊拾起鞋子往外衝。
老媽怕我出事,連忙也穿上鞋子和我一起衝出門。
等我們衝到醫院,幾乎是發抖地打開病房的門,卻發覺老爸好端端地躺在病床上,臉色有點蒼白但是精神還好。
陳阿姨見到我們如此緊張,表情有點尷尬,爸爸見到老媽的反應更是顯然愣住了。
「對不起,我想我一定是講得不夠清楚。害你們擔心了。他只是有點腸胃發炎,醫生說住一天醫院吊吊點滴比較好。」陳阿姨很得體地道著歉。
我衝到病床前,抱著爸爸,眼淚還是一直掉。
老爸不知多久都沒看過我這樣孝順了,反而很不給我面子地說:「好了好了,我沒事……啊!你的鼻涕都黏到我身上了……」
我才不管呢。我把鼻涕用手一擦,乾脆全糊在他衣服上。
「啊!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衛生!」老媽開始為老爸出頭。
四個人的局面顯然讓陳阿姨覺得自己是局外人,她跟我們說:「我去買點東西,你們聊聊。」隨即退到外面。
老爸溫柔地看著老媽,他們已經快十年沒見過面了。
「玫瑰,最近好嗎?」老爸的多情本性又回來了。
老媽根本不敢正視他的眼睛,她將頭垂下看著地上,「還好。」
「你,一點都沒變,還是那麼漂亮。」老爸情真意切地說。我注意到老媽的兩頰馬上緋紅一片。
說起來,老爸這樣的人大概就是注定要在一樣的地方一再地跌倒,一輩子犯同樣的錯誤。他從來都是以為出現在眼前的就是他尋覓一生的大海,但是等到他噗通一聲跳下去才發現原來不過是條臭水溝,只好奮力爬起繼續往前尋找。
不過,身為這樣的人也有他的幸福。老爸對這樣反反覆覆地尋覓最佳伴侶的過程從不以為苦,他總是寄望在明天,下一個戀人一定會更好。
回到辦公室的第二天,我埋頭在圓圓丟過來的一大摞檔案夾中,那個我最不想見的人竟然出現了。
門口的櫃檯小姐用一種興奮得發抖的聲音通知每一個人曲多年來了。
但是,別人或許興奮,我可是恨不得地上有個洞可以躲起來,這曲多年八成是來報仇的。於是趁著大伙整裝、照鏡子、補妝的混亂當兒,我鑽進辦公桌底下躲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我躲得滿身躁熱的時候,眾人簇擁著曲多年進辦公室的聲音由遠而近。
「啊!這就是你們辦公的地方呀!嗯,環境不錯!」曲多年顯然很滿意,
「唉喲!那都是曲少爺抬愛。如果沒有您,誰來照顧我們呢?」圓圓甜絲絲地說。
「哪的話,如果沒有貴公司,曲氏也沒有今天的局面,都是大家幫忙。」曲多年高興地說。圓圓這個馬屁果然是拍對地方了。
這時,曲多年那氣得死人的聲音傳來,距離我頭頂不過幾英尺遠,我不禁縮了縮腳,把自己藏隱秘一點。
「貴公司的主要工作人員都在這了吧!」
「是是是。不知曲少爺有何吩咐?」彭祥搖著尾巴說。喔!不是,是必恭必敬地說。
「沒事,只是專程代表曲氏來對貴公司表達謝意。上回台中地區的案子多虧有貴公司,否則曲氏也要惹麻煩了。」曲多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