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出牆小紅杏

第16頁 文 / 決明

    陸紅杏是他唯一一個回到銅鴆城會見的人,雖然他為了避嫌,總只在她身旁停留數日,其餘的日子,他情願找間小客棧暫居,也不願意回到范家特別替他保留的房間。

    「在我來看,兩個都是不甘寂寞,死巴著男人不放的寡婦。」小梔子對范寒江的親戚很難有好印象。之前范丁思安住進藥鋪後頭的廂房,姿態擺得很高,礙著他的眼。

    「梔子,你什麼時候學會講如此難聽的話?」

    「大概是上回拿掃把將你弟媳掃地出門時學起來的吧。」小梔子還很自豪的笑——沒錯,他是很自豪,自從他趕走范丁思安,好面子的她就不曾再上門,讓范寒江恢復好一陣子的安寧。

    「你喔……」范寒江失笑,但不否認,那件事讓他對小梔子心存感激。否則他永遠不知道如何笑笑地對范丁思安說——滾出去。

    「如果這個侄媳婦也同樣讓你困擾,我可以幫你趕走她。」竹帚隨時隨地都準備好,唾手可得。

    「不准。是我央求她來銀鳶城的。」若非他開口,陸紅杏絕不會提出要求。她從來沒教他為難過,就像一株杏花樹,花期正開,綻放滿梢的花雪,卻永遠輕輕佇立原地,等著有心賞花的人回到她身邊。

    「你央求的?你不是曾說……銅鴆城的親戚全是吸血蛭,纏上了,就剝不下來?」

    「我好像真的這麼說過……」范寒江回想,確實似乎有這麼一回事。那時他被范丁思安纏得喘不過氣,有感而發。

    「真的有!而且說得真好!尤其是你那個弟媳婦!」

    「別淨是數落她,她也是個可憐之人,夫婿離世,連唯一的孩子也保不住……」

    「聽說她原先是你的未婚妻?」

    小梔子的話,不但讓范寒江微驚回視他,也讓從房裡剛睡醒,拖著慵懶腳步走到門口的陸紅杏屏住呼吸,豎耳傾聽——她從小梔子說著銅鴆城的親戚全是吸血蛭那句話就站在門旁。

    「你怎麼知道這件事?」他記得自己沒向任何人捉及過。畢竟過去是過去了,如今兩人身份不同,毋需搬出舊事重提。

    「你弟媳婦說的,她大概以為她說出這種話,我就不會趕她走吧。」但是抱歉,他下手不留情的。哼哼。

    范寒江沉吟半晌,單手托顎,語調沒有波動,「她說的是事實沒錯。在她十五歲之前,她的確是我的未婚妻。范丁兩家是世交,我們打小就相識,竹馬青梅,我也知道自己未來的娘子會是她。」

    「那為什麼她嫁的是你弟弟?」

    對呀,為什麼?陸紅杏也很想問。

    「我弟在十七歲那年生了場重病,之後情況時好時壞,我娘聽信術士之言,認為只要為他娶房媳婦沖喜,他便能不藥而癒。我弟也是與她一塊長大的,許久之前就喜歡她,所以他拿自己的生命當籌碼,對我娘說,要娶就只能娶她,否則就讓他等死算了。」

    「你娘一定捨不得,所以要你將未婚妻讓給他?」

    「大概是這樣。」范寒江頷首。

    「大夫……你不會是因為這樣才至今未娶吧?」這等於是家人與情人的雙重背叛。

    「當然不是。」范寒江看出小梔子的想法,笑著搖頭。「我不知道我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思安,她出嫁時,我並沒有太多感覺。我知道她心裡埋怨我,恨我沒有爭取她,我弟弟生前如此,我弟弟死後亦然。這麼多年過去,我對待她的心境從來沒變過,我也才明白,我真的沒有喜愛過她,我甚至於看不起她的認命,更看不起她將發生在她身上的悲劇源源本本加諸在另一個女孩身上,想到這裡,我無法原諒她,更……恨起她來。」

    他無法忘記他是如何嚴詞告訴范丁思安,沖喜是無稽之談,質問她為何不信任他這名大夫,偏偏要將范進賢的性命賭在毫無根據的可笑奇跡上!

    范丁思安哭著、求著,說她只剩下進賢;說她什麼都沒有了;說她不能放棄任何可能的希望。

    他冷著聲音問她:萬一那個嫁進來沖喜的女孩如同你一般,如何是好?

    范丁思安卻說,那就是命,誰也怨不了誰的命。

    滿溢出來的嫌惡充塞在他胸坎間,甚至化為血液,流竄全身。

    他嫌惡范家的空氣,范家的一切,更嫌惡無力改變范家人做下決定的自己。

    他主動要求,沖喜的人選,必須由他來決定,他要選擇一個不再將悲劇延續下去的女孩,一個絕對不會被困死在傳統囹圄裡的女孩。

    如果沒有那個女孩,他可能一輩子都不會想再踏進家門,可是他掛心她,想著她孤身在范家會遭人欺負,擔心她過得不好,他留在范家,是為了那女孩,一直到她被范家休棄,他才終於能完全放心,離開了銅鴆城。

    他可以不再回來的,卻仍為了那女孩,一次又一次地踏上歸途。

    他以為那是親情,但在其他人身上,他吝嗇給予,

    他以為那是關愛,但卻又比關愛更炙烈些。

    「梔子……我好似……喜歡上一個人了。」范寒江突地幽然一歎。

    小梔子瞪大眼,怎麼也沒料到前一句還在說著往事的范寒江竟倏地冒出這句感歎,隱身在門後的陸紅杏比小梔子更吃驚,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麼。

    范寒江……有喜歡的人了?

    「大夫,你怎麼忽然這麼說?」他在范寒江的藥鋪裡算算也六、七年的時間,從不曾聽他說過這種話,也不曾見他與哪名姑娘家相熟,莫怪他要愕然了。

    「因為我也是忽然才發現。」遲了十年。

    「忽然呀……那表示是最近的事囉?」小梔子扳指數著這幾天范寒江見過的姑娘。藥鋪偶爾會出現幾名清秀小丫頭來捉藥,這當中最容易讓男人喜歡上的,大概就只有那一位了。「是巷尾劉家的小女兒嗎?我猜一定是她,她在我們這條巷裡可是最美最美的姑娘了。喔喔喔——難怪她上回來捉藥,你還特別吩咐我加一味藥下去,那味藥可不便宜,你卻白白送她了——大夫!這是好事呀!」他樂觀其成。

    「劉家小女兒?」哪一位呀?一點印象也沒有。

    「你要是喜歡她,最好趕快上門下聘,否則你可得跟一大群的男人相爭了!」呵呵。

    「原來……這就是天香想跟我說的秘密嗎?」陸紅杏背靠在門牆邊,覺得渾身力氣教人一瞬間抽空,她若不依靠著什麼,恐怕就要跌坐在地。

    真是個幸運的姑娘,她陸紅杏費了十年的心力,仍無法勝過一個突如其來的她……她總是奢想著總有一天范寒江會開竅,會懂得去喜歡人,結果這一天真的到來,等到的人卻不是她。

    奇異的是,她沒有傷心大哭,或許她早就明白這輩子與他是無緣,只能當伯父侄媳,所以當事實明擺在眼前,她反倒鬆了口氣。

    原本就不會屬於她的人,失去了,她更能痛痛快快覺醒,因為單方面的追逐,好累。

    當知道自己不再有希望,已經摔落谷底的心,再也不會更難過,不會因為他好久好久不來看她而沮喪,不會因為目送他離開而暗暗哭紅了眼。

    人就是有了貪想,才會在失落裡翻騰。

    「也許,是該回銅鴆城去了……」陸紅杏旋過身,擠出笑容鼓勵自己,要自己勇敢跨步繼續走下去,抬頭挺胸的。

    天,不會因為失戀而垮下來。

    說來容易做來難。

    白天,她必須對范寒江維持往常的態度,說說笑笑,在他的帶領之下,吃遍玩遍銀鳶城的特產,當她吞嚥著難以入喉的雪花糕時,明明嘗不出半分的甜香,她仍要笑著說好吃。

    夜裡,她躺在陌生的房裡,在與他身上味道一模一樣的藥草香氣間,睜眼到天明。

    她矛盾的想走,又矛盾的想留,總是少了一隻推手助她做下果斷決定,讓她猶豫不決地卡在原地,無法動彈。

    「……而且我好擔心跟他開口說要回去,他只回我一句『一路上小心』,再跟我揮揮手道再見,我一定會忍不住哭出來的……」半點也沒有慾望想留她,這種刺激會讓她十天半個月無法從沮喪裡爬起來,。

    「什麼?」正在幫人診脈的范寒江聽見坐在一旁的陸紅杏嘀咕聲,完全棄病患於不顧。

    「我在自言自語而已,伯父。」她露出甜美的笑靨,待范寒江放心轉回去繼續看診,她臉才又垮下來。

    再這樣下去,她一定會瘋掉的。等一下送走患者,她就開口說要回銅鴆城好了,這一次要下定決心——

    「梔子哥,范大夫在嗎?」

    「呀,劉姑娘!在在在在,大夫看到你來一定很高興!」藥鋪外正在掃地的小梔子聲音聽來很亢奮,才一說完,人就跑進來,滿臉春風,直朝范寒江眨眼,「大夫,大夫!劉姑娘,是劉姑娘!」上回范寒江說了有喜歡的人,但他努力追問,范寒江只是歎氣,也不說明白,所以他還是篤信自己的猜測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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