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夏蕗
「這……」阮光宗忽地起身,湊到佟曉生身邊,大拇指和食指、中指在他面前互相搓揉了幾下。「就是需要一點這個。」
「錢!」佟曉生不由得苦笑。
「上上下下,總是要疏通疏通的嘛!」
「貴府的事不是一向由令堂獨斷,怎還需要打點疏通呢!?」至此,佟曉生也已明白阮光宗不過是要訛他的錢財,但仍是故作懵懂樣。
「你這就不懂了,我娘的耳根子軟,什麼事都聽信李大的,要是不在李大身上下點工夫、那才真累人呢!」阮光宗還道佟曉生已被他說動,又道:「要是你啊,有個兩千兩,那這親事兒,準成!」
瞧他說得一副「包在我身上」的自滿模樣,佟曉生只是覺無奈。「不瞞您說,在下身上連個兩百兩也湊不出,哪裡來的兩千兩銀子呢!」
阮光宗無異是碰了個軟釘子,自討沒趣,更懶得看佟曉生一眼了。
「他姥姥的,沒錢!沒錢還想娶媳婦兒……叫我妹子跟你吃什麼?窩窩頭還是棒子?」
這一句話雖是罵人,卻也著著真實打中了佟曉生的痛處,他的確沒有能力提供飛香優渥的環境、富裕的生活……
美夢的確早該醒了,才子佳人的故事只在書中,現實生活中的他功不成、名不就,沒有受佳人青睞的資格。
正當這麼自嘲的當兒,前方來了李大,只見他急急忙忙的走過來,看見立在走廊中間的佟曉生與阮光宗,不由得一愣。
「少爺、佟少爺,你們怎麼……」這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怎會湊在一塊兒!
「這你甭管!」阮光宗不耐地一揮手。「你不在外頭髮落事情去,往內院裡來做什麼?」
李大聞言,忙道:「喔喔,是這樣的,夫人囑咐我要為佟少爺送行,所以擺了一桌好酒好菜,另外,也要請小姐前來。」
「飛香也要來?」佟曉生微微錯愕。
李大點點頭。「那是自然啦,夫人說佟少爺來訪的這段日子裡,小姐都因身體不適而在房裡靜養,如今佟少爺要離開了,說什麼也得出來送送客吧。」
一股難言的喜悅突然湧上,雖然早知道那是他遙不可及的人兒,但佟曉生還是不自禁地面露喜色。
阮光宗見他那模樣,冷哼了一聲,逕自便提腳要走開,李大慌忙喚住他。
「少爺!夫人說今晚大家都要到。」
「知道。」阮光宗頭也不回。
李大看著他的背影,不自覺搖了搖頭,又回過身來,看著佟曉生。
「佟少爺,那我先下去了。」
但佟曉生卻根本沒心思去理會他的話,只是沉浸在一份難言的欣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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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宴擺下,這一日豐盛更勝於當日佟曉生初初來訪之時,彷彿是在諷刺他似的那般隆重。
然而佟曉生完全沒有什麼感覺,只是莫名難耐。
他不解自己這無望的焦灼所為何來,直至春雨攙扶著日思夜念的阮飛香走出畫屏後方。
相見時難別亦難,事情已是如此不可挽轉,為何阮夫人還要安排他倆見這一面!是故意讓他捨不得嗎!
阮飛香只覺有一道教人無法忽視的目光,往自己身上聚集而來,她力持鎮定與平穩,不能在母親與兄長面前露出心緒,她試著泰然自若、試著不動如山。
試著眼觀鼻、鼻觀心。
然而這樣的舉措,卻在那一瞬間,寒了佟曉生的心。
她不看他。
連一抹笑都吝嗇展現。
胡氏居於主位,凌銳的目光快速的審視了兩人之間的微小動作之後,滿意地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逕自開口說話。
「說來真不巧,世侄來小住的當時,香兒就一直犯著弱病,大夫囑她好生休息,切莫著了風寒,所以我命她平日沒事少出門,世侄因此一直沒見到她。如今世侄要走了,香兒說什麼也得出來送送。」說到這裡,她轉頭望著女兒。「香兒,你說是吧!」
阮飛香淺淺一笑,輕輕點了點頭,卻是有些無奈的順從。
佟曉生有些痛苦的看著她,似乎想從她淡和的表情中找出一絲端倪。
「來,香兒,敬你世兄一杯吧。」胡氏向春雨示意,春雨忙為阮飛香斟滿面前的酒杯。
阮飛香伸出纖纖玉指,有些顫巍巍的舉起杯子,這時彷彿才找到與他眼對眼直視的借口,輕抬眼,晶瑩如玉的眼睛,澄如水明如鏡地望進了佟曉生心底。
「小妹敬世兄一杯,望世兄此去前萬里。」
佟曉生微微一愣。「前程萬里……」
阮飛香眼中的神情,沒有嘲弄、沒有鄙視,只是一片懇切之意,除此之外,他看不見其他。
一直在旁默默喝著悶酒,像在想什麼事情的阮光宗突然筷子一拍,抬起頭來。
「我說這佟曉生啊,你喝酒就喝酒唄,直瞅著我妹子做什麼!」
佟曉生聞言一醒,這才發覺自己失態,慌慌飲盡。
胡氏見狀,使了個眼色給李大,李大意會過來,回身取出了一隻早就準備好的小錦囊,胡氏將那只看來沉甸甸、頗有份量的錦囊往桌上一擱,那喀台一碰的聲響,令阮光宗的雙眼忽地亮起來,佟曉生則仍不明其意。
「世侄,你此去一路必定辛苦,這些小小心意,是伯母給你的,望你不要推辭……」
佟曉生聞言,面色一整,直覺瞄了阮飛香一眼,她卻避開了他的注視。
他們……是在打發他嗎?!用錢!
「伯母,小侄……」豈料他還沒說完,胡氏便打斷他。
「莫非世侄嫌少不肯收!」
「娘……」阮飛香一愣,有些不安。
「娘在和你世兄說話!」胡氏嚴肅地喝道,遂又轉頭望向佟曉生,以著一種看似溫和、實則不容反抗的語氣問道:「這樣吧,世侄想要多少,只要開個口,伯母一定辦到,嗯?」
再笨的人也該聽懂了。
一股莫名的怒氣漸漸湧上,然而更多的是對自己無能的不甘。
「伯母……」佟曉生聽見自己咬緊著牙根一字一句地說著話。「這錢我不能收。」
「怎麼不能收?這是伯母資助你的一番心意,說什麼你也該收下來。」胡氏表面客氣,實則極盡諷刺。
「小侄不是為錢而來的。」
「噢?」
「打從見到伯母開始,我便一直試圖提醒伯母,關於佟、阮兩家的婚約,豈料一個多月來,伯母非但不聞不問,甚至一直讓飛香避不見面……」
「你搞清楚!」胡氏不待他說完,赫然拍桌而起!
「婚事是你父親和我丈夫訂的,可現在的阮家是我當家,我可從來沒承認過這樁婚事!」
佟曉生聞言冷笑,阮飛香則是驚詫得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終於說出口了。」
「沒錯!」胡氏也不再裝好,索性翻了臉。「當著你還有香兒的面,不說清楚也不行。我生平最討厭的,就是一窮二白的讀書人,我家香兒要跟了你,能有好日子過嗎!給你錢是對你客氣、看得起你,沒想到你敬酒不吃吃罰酒!好吧,我也就趁今天告訴你,阮、佟兩家的婚事吹了,你只當沒這回事兒,趁早死了這條心!」
「娘……」阮飛香見事情嚴重了,正欲開口勸止,不料胡氏卻……
「春雨!把小姐給我送回房裡去!」
「娘,您……」阮飛香還要再說,春雨卻怕事情越弄越糟,慌忙低聲地對她示意。
「小姐,不要再說啦,您沒見夫人氣到不行了嗎?先進去,有話晚點說……」
就這樣,阮飛香無可奈何地被春雨及另一個丫頭給「押解」回房,她一走開,廳裡頭就只剩下佟曉生,胡氏、阮光宗及李大四個人,而胡氏的氣焰也更加高漲了!
「現在,你想怎麼樣?」
你想怎樣!?
這句話應該是他要問的吧?看著咄咄逼人的胡氏與吊兒郎當的阮光宗,佟曉生不禁同情阮飛香,竟是在這樣的一個家庭裡頭成長……
「我會馬上離開這裡。」半晌,他生硬地道。
阮光宗呵呵一笑,再度火上添油。「對嘛!趁早別作夢,要我妹子嫁你,除非聘金十萬兩。」
「十萬兩?」佟曉生一字一句,咬著牙重複了一次。
「光宗!別信口開河!」胡氏厲聲制止他。
「阮家果然是商人本色,連嫁女兒都可以像小販一般斤斤計較,晚輩總算是見識到了。」佟曉生道:「我這就去收拾行李離開,謝謝世伯母多日來的照應,咱們後會有期!」
「有期?!」胡氏冷笑道:「你以為我還會再讓你進阮家門!」
佟曉生回首,斯文的面容忽掠過一抹桀驁之氣。
「天下事本無一定之道理,世伯母又何以認為今日在下掃地出門,明日就不會風風光光的踏進你阮家大廳?」
「好!有骨氣。」任是胡氏再怎麼瞧不起他,面對他突如其來的這番話,也不由得讚了一句。「李大,送客!」
「不必!任憑阮家深宅大院,晚輩依舊不曾在此迷失!」佟曉生一言畢,昂揚走出,留下其餘三人,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