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夏伶
「我就看不出來你有什麼習慣啊!」
「你不是一開始就知道我最大的嗜好兼習慣了嗎?」指了指電視。
剛好廣告時段結束,江彥青的視線再度黏上螢光幕。
「知道這個有什麼用處?」湯羽輕聲嘀咕著。
即使江彥青擁有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的本領,隨著電視劇情心情起伏,仍不忘關注她的需求,可湯羽總有點不滿足,好像就是有哪裡不對……
是了,這個情況簡直就像是她的情敵從李芷葳換成了電視機嘛!
吃一台機器的醋,也太丟臉了點。更何況,她還答應過他,會試著去接受他喜歡的事物……接受,不代表享受。
想著想著,湯羽漫不經心地拿起手邊的指甲刀,還沒動手修剪,江彥青已自茶几下方的舊報紙堆中抽出一張廣告傳單,並以令人驚異的速度熟練地摺出一個小方盒,放到湯羽的大腿上。
所有動作約在三十秒內完成。
湯羽怔怔地望著腿上那個折疊得有稜有角、至方至正的小紙盒,一時不知該怎麼反應。
「這個是……?」
「給你裝指甲屑用的。」
「呃?」
「昨天掃地的時候,沙發旁邊的地板上除了灰塵,還有一大片指甲屑。一般來說這種碎屑不太容易辨認,你已經堆積了半年,一眼就看出來了。」江彥青很有耐心地解釋。
湯羽無言地瞪著江彥青專注於電視的側面。
過去交過的男朋友中,不乏意圖改變她生活習慣的人。
有個出身貧寒的實習老師,就曾經看不慣她隨心所欲添購新衣的行為,三天兩頭「買衣服就要等打折,五折進場,三折出手」地勸諫她。
又有個崇尚洋酒的留美博士,看不過她「竟然粗俗到連台灣啤酒都喝」,成天在她面前宣揚洋酒的好處,想她早日改邪歸正。
類似的例子多得不勝枚舉。
這些天真到以為可以改變她的男人,湯羽二話不說,把他們、一腳踢到天邊,成了失戀的流星。就算只是隨地撒指甲屑這種乍看下大可說改就改的小習慣,她湯羽豈是那麼容易屈服的人?
「彥青,我必須說清楚……」
湯羽的滿腹經綸沒有發揮的餘地,因為江彥青忽然轉頭,視線調離他親愛的螢光幕,溫和而又包容地望著她。
「小時候我也常把指甲屑剪得滿地都是,把老媽氣得要命,最後她受不了了,教我摺紙,我這一摺竟然摺出了興趣,從此以後家裡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紙鶴、紙青蛙、紙球、紙花、紙盒,連帶的把隨剪隨撒指甲屑的壞習慣也改過來了,紙盒也是愈折愈方正。」
江彥青露出懷念的微笑,剎那間彷彿又回到常被母親追打的幼年時代。
湯羽認命地把小紙盒放在定點,把指甲屑剪進裡面。
她忘了,自己在江彥青面前,從來就沒有什麼原則。
特別是在他笑得如此祥和寧靜的時候,更是如此。
「還不到廣告時間,你不看了嗎?」湯羽邊剪指甲邊問。
「現在演的是大反派的戲分,我一看到他就生氣,不如不看。」
「看我比看大反派好,真是看得起我。」
「給我一張你的照片,我放在皮夾裡,就隨時都看得到了。」江彥青暗暗提醒自己,等會記得把皮夾中李芷葳的相片抽出來。
「我們一起上下班,晚上又回同一個地方,你還會想念我嗎?」湯羽停下手,笑著看他。
「我今天在公司聯絡了幾個同事,有個朋友他有間套房剛好空出來,說今晚會整理好,明天我就可以搬過去了。」
湯羽一驚。「明天?」
「打擾你這麼久,我也該走了。」
「可是……」
湯羽吃驚的原因不是江彥青即將搬離的宣言,而是她竟然忘了他只是暫時借住幾晚的事實!
環顧四周整潔亮麗的環境,地磚時隔半年再度閃耀著潔淨的光輝。
再低頭瞧瞧裝著指甲屑的小紙盒,原以為用起來一定很彆扭,沒想到卻順手得很,讓湯羽大有相見恨晚之憾。
一抬起頭,目光落在半空的玻璃杯上……
湯羽不禁歎息。
江彥青入駐不過短短四天,她已經捨不得他離開了。
「你那朋友是免費借你住,還是做你的房東?」
「當然是房東,就是他要借,我也不好意思佔用。」
「那你還是別搬了吧!」
「什麼?」
「我家空房這麼多,我清一間出來給你住!」
湯羽瞬間下了決斷。
這麼貼心的男朋友,不留在身邊以為己用怎麼行?
「你不是不喜歡外人侵入家人的空間嗎?」
「所以我把我的房間清給你,我自己去睡姐姐那間。」
「這有什麼差別?」
江彥青發現自己跟不上湯羽的邏輯思維。
「當然有,改天等我們……更親密一點……就可以一起……」
湯羽清麗精緻的臉龐竟浮起紅暈,江彥青一下子看傻了眼,等他意會過來,同樣也是紅了臉。
「我的房間是單人床,到時候如果你同意,我會把一組書櫃移到書房,換一張雙人床,到時……總之,你不必在外面花房租,跟我一起住好嗎?」湯羽就是再灑脫,在戀人面前大談買床換床,也不禁感到羞赧。
「我真的覺得自己愈來愈像個小白臉了。」
江彥青苦笑,與前任女友同居,住的是她家,現任女友又提議他正式遷入,也是她家。
「是誰規定小白臉專指男性?我難道不比你白嗎?」
「我的意思是……」
「我希望你住進來,是因為我享受你的陪伴,希望你時時刻刻待在我身邊,我回家的時候也不用面對一室冷清,還得打開電視屋裡才有聲音。同時,我希望你明白,讓我興起同居念頭的男人,你是頭一個,我從不讓其他人踏進這個家,更別提讓他們住進來。」
「你不覺得我們進展得太快了?」
「所以我才說把我的房間讓給你,自己去睡姐姐那間嘛!」見江彥青語氣鬆動了,湯羽加把勁力勸道:「君子千金一諾,你得到我的承諾,在你準備好之前,我不會強迫你的!」
江彥青哭笑不得。「這是女孩子對男孩子說的話嗎?」
「這是湯羽對江彥青說的話。」
「讓我想想……」
湯羽怎會給江彥青機會抽身?雙手按住桌面,撐著身體,加強對江彥青的壓迫感,迫了過去。
「有什麼好想的?是我拜託你留下來,不是你厚著臉皮擠進來,如果有人議論我們湯家的屋簷下出了小白臉,那個小白臉就是我湯羽。要是有人敢這麼說你,你把他帶到我面前,比比看是我白還是你白!」
身陷天羅地網,江彥青自然逃生無門。
每逢辯論,江彥青總會敗在湯羽手下。
湯羽非常人所及的氣魄,在關鍵時刻永遠無往不利。
「那以後就麻煩你了。」
「我待會兒去配一把鑰匙給你。」湯羽滿足地坐下。
「剛才顧著說話,節目都結束了還不知道。」江彥青關掉電視。
「那就陪我去打鑰匙吧!」
「好。」
出門前,湯羽挽住江彥青的手臂,江彥青只頓了一下,繼續往外走。
或許,兩人真正「同居」的那天,不會是太遙遠的未來吧……
一切依照計劃,順利進行。
到了星期五下午,湯羽向總經理提出裁員名單,並請了五天的假。
惟一出乎意料的是,江彥青才剛放出離職風聲,新工作就找上門來了。
江彥青談起這件事的時候,湯羽正在收拾行李箱,一驚之下,手上的東西撒了一地。
「有人找你去做執行總監?」
「我自己都嚇了一跳,是以前和我們公司合辦展覽會的企業。」江彥青彎腰幫湯羽撿拾散落的雜物。
「你不是昨天才去人力網站登錄履歷表嗎?他們這麼快就找來了,而且還是這麼高的職位。」湯羽接過,一一放進行李箱。
「這就要感謝芷葳了。」
「是她幫你找的?」湯羽皺眉。
「當然不是,她人在國外呀。」
「那有什麼好謝的?」
「以前因為芷葳的關係,我經常調來調去的,待過不少職位,對方好像就是因為我年輕,卻有豐富的工作經驗,這才起意找我。這樣一想,不感謝芷葳,又該謝誰?」
「謝你自己吧!要是換個人,早就走人了。」
「不管怎樣,我總算可以鬆口氣了。失業的滋味不好受啊!」
湯羽關好行李箱,上鎖。
兩人份的衣物,將行李箱塞得滿滿的。
湯羽疲憊地坐在沙發上,無限感歎地望向窗外。
「明天就要出發了……賭氣賭了這麼多年,等到真要過去了,才覺得自己真是無聊,沒事逞強。」
「這件事你姐夫也有錯,不該把你姐姐強留在身邊。」江彥青拿飲料給湯羽,在她身邊坐下。
「其實,姐姐以前在電話裡講過,姐夫的祖父祖母雙雙死於飛機失事,所以姐夫很討厭坐飛機,也不讓姐姐坐。」
「那他們去英國的時候……」
「當年去英國,是坐船去的。」
不知為什麼,江彥青只是靜靜地坐在身邊,不必做什麼,湯羽心中卻是說不出的滿足與寧靜,就連看待「那個男人」也多了幾分寬容,甚至順著江彥青稱呼對方「姐夫」這個禁忌的代名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