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於媜
「我告訴你,維維會叫爸爸了耶,這小子都已經一歲半了,卻從來不開金口叫我一聲爸爸,整天只會叫媽媽,那天他突然叫我一聲爸爸,簡直把我樂壞了。」
電話另一頭,方仲飛的聲音突然變得興奮起來,一點也聽不出被婚姻束縛的抑鬱與無奈,那種快樂,是他認識方仲飛以來從未看過的。
「喔,這小子總算開竅了。」他勉強回以微笑,卻發現心裡難受得緊。
「你知道嗎?維維這小子可皮了,那天竟然爬上我們的大床,還把我們床頭櫃裡的保險套全翻出來,要我吹泡泡給他玩,我跟以思都快被他笑死了。」
電話另一端,傳來方仲飛快樂的叨叨絮絮,語氣裡滿是有子萬事足的幸福。
倚在窗邊,季敬睦的目光不由自主飄向窗外。
法國的夜晚好美,銀白的月、滿天璀璨繁星,沉靜得讓他不由自主想起一張斂眉淺笑的臉龐,也是這般恬靜……
用力甩去那張幾乎快在腦海裡具體成型的臉龐,他決定盡快結束這通電話,好切斷牽絆著他屬於台灣的一切。
「仲飛,我明天還有課,得早點睡,不聊了!」
「好吧,那再聯絡了!」
掛了電話,季敬睦閉上眼深深吐了一口氣。
他實在該慶幸「眾人皆醉我獨醒」,也該暗自竊喜自己是唯一沒有被愛情魔咒給迷惑的例外,但不知怎麼的,這一刻,他卻覺得──寂寞。
寂寞?天,他是怎麼了,他有財富跟名聲,還有著大好的自由人生,他怎麼會羨慕起那些被愛情沖昏頭,傻傻踏進婚姻,注定被感情東縛一輩子的好兄弟們?
他一定是瘋了!
他季敬睦還有大好的前程,豈能學那些胸無大志的好友,只滿足在婚姻那一小片天裡,當一隻跟奶瓶尿布還有女人這種麻煩生物糾纏的井底之蛙。
他季敬睦,絕對會跟他們都不一樣!
他會打破愛情的魔咒,誓死跟它對抗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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闊別半年,季敬睦終於回到台灣。
原本他想在法國多停留幾個月進修,卻沒想到,他的打算跟計畫卻不及夜半一場來勢洶洶的思鄉狂潮,在課程結束的隔天,就忍不住立刻束裝回國。
回到台灣,好友立刻為他開了場歡迎會,見了一幹好友、和他們痛快狂歡了整晚,但他的思鄉病好像還是沒有解除。
季敬睦猜想或許是因為剛回台灣,工作室的工作還沒上軌道,所以讓他心上仍懸了一件事。
為了讓工作趕緊上軌道,接連幾天他每天都忙到很晚才下班,回到家,都已經是晚上近九點了。
他從來不讓自己工作到那麼晚,及時行樂一向是他奉為圭臬的生活準則,但近來他卻好像有點反常,總要藉由工作才能分散一點那種煩躁的感覺。
一進家門,偌大的客廳只留下一盞暈黃的立燈,屋子裡寂靜無聲,彷彿從不曾有過生氣。
「丑小──」他習慣性的就要開口喊,隨即才想起──她已經走了。
季敬睦沉默的進房、更衣、洗澡,整個屋子寂靜得簡直像座地獄。
他特地選了張熱門的搖滾樂,是法國學生送給他臨別禮物,他聽了幾次,始終覺得吵,但今晚,他迫切的需要這些聲音,來填充這房子裡幾乎令人窒息的寂靜。
頓時充斥耳邊的喧鬧音樂,卻讓這個屋子更顯得空洞寂寥。
突然間,一個毛茸茸的東西挨在他的腿邊磨蹭。
低頭看著腳邊那只程凡凡撿回來,卻沒有帶走的流浪貓。
這隻小貓在程凡凡的細心照料下,變得圓潤可愛,也變得喜歡親近人,不再對人處處防禦、存敵意。
出國這半年,他托小康固定每天來看一次,看來,它確實被照顧得挺好的。
他瞪著腳邊那只吵鬧的小畜生半晌,憤然關掉搖滾樂,逕自走進房間。
洗了個澡,他到廚房冰箱拿了罐啤酒,暢快的一仰而盡,讓那冰涼的金黃色液體滑進他的喉嚨。
來到書房,拿了本雜誌、放了藍調音樂,在白色的柔軟躺椅上舒服的坐下。
書房裡流洩著慵懶的音樂,季敬睦悠閒地翻閱著雜誌,偌大房子裡的靜謐氣息與自由全屬於他所有。
但,他心裡依舊覺得有種若有所失的空虛感,像是這屋子裡少了什麼。
怎麼會少了什麼?
過去幾年他不都是這樣自己生活著,沒有女人的束縛,沒有情感的牽絆,他過得自由自在,是多少人所稱羨的單身貴族生活?
「喵……喵……」一個煞風景的「哭餓」聲打斷了他。
氣惱瞪著那只不知何時溜進書房,正在椅邊眨著雙渴望大眼的小畜生,季敬睦簡直拿它無可奈何。
「好,我認輸,我投降行了吧?」
洩氣歎了口氣,季敬睦起身走到廚房,在廚房裡左翻右找,想找出程凡凡平時餵它的干貓糧。
「放到哪裡去了?」
他煩躁的自言自語,每個地方幾乎都找過了,只差沒把整個廚房都翻過來。
「喵……喵……」小畜生蹲在他腳邊的櫃子奮力叫著,季敬睦沉吟幾秒,半信半疑地蹲下身拉開那個矮櫃,一包干貓糧果然就放在裡面。
「算你還有幾分聰明。」季敬睦不情願的嘀咕了句,豪邁的把大半包乾糧倒進它的碗裡,最好讓它能安靜個一整晚。
看著小畜生埋頭猛吃,狼吞虎嚥的模樣,看樣子大概是已經餓了一整天了。
比起剛來瘦小得只剩皮包骨,眼神充滿戒心的模樣,現在小畜生的模樣看來已經明顯豐腴、長大許多,一身的毛看起來格外可愛。
忍不住伸手撫了撫那團毛茸茸的小腦袋,正忙著啃食乾糧的小畜生,竟也撒嬌的偏頭在那雙溫柔的大掌上磨蹭幾下,才又繼續低頭吃起它的晚餐。
「你叫飯團是不是?」
「飯團」親熱的叫了兩聲,像是回應他的叫喚。飯團?這真是個程凡凡才想得出來的蠢名字!
看著它,他卻莫名想起程凡凡狼吞虎嚥的樣子,以及那雙清澈無辜的水靈靈大眼睛。
呿,他在想些什麼?!
用力甩去滿腦子不該有的胡思亂想,他打算回房睡覺、結束這煩擾的一天,卻發現那只得寸進尺的小畜生不知何時也跟著溜進房,竟然大剌剌的躺在他的床上,模樣慵懶高貴得像個皇后。
「出去,這是我的床!」他咬牙切齒地揮趕它,試圖奪回他的地盤,重振身為主人的聲威。
但那隻小畜生只是懶洋洋的抬頭瞥他一眼,又換了個姿勢逕自睡去。
季敬睦開始認真盤算起要把它扔到大街上,還是乾脆直接把它丟進馬桶裡。
恨恨瞪著那只癱著肚皮的小畜生,季敬睦發現自己身為主人的威嚴跟地位,已經徹底被這隻小畜生給踐踏到幾乎找不到。
季敬睦無可奈何,只能在被它霸佔的大床一角,替自己勉強找了個安身之處。
今晚的月色顯得格外皎潔,銀色的月光自窗外篩落,耳邊持續傳來彷彿發電機般的聲音,一團毛茸茸的東西不知何時竟然挨到他的手臂邊,安心的倚著他的溫暖入睡。
不知為什麼,季敬睦竟又想起了程凡凡,想起那雙總是容易倉皇受驚的眼睛,以及羞怯靦腆的笑容。
第一次,他發現自己竟然會──想念她!
第十章
「季老師,這個小狗手機套你是不是不要了?可不可以送給我?」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冥思,轉過頭,就見助理愛麗正愛不釋手的把玩被他丟在化妝台一角的愚蠢小狗手機套。
那是程凡凡親手縫給他的?他立刻想起來。
「不行!」他想也不想的,把手機套搶了過來。
一干助理錯愕的面面相覷,他們記得,前不久老闆還咬牙切齒的罵著,不屑的把這個小狗丟得老遠,怎麼……
搖搖頭,每個人很有默契的噤聲不語,因為他們都感覺得出來,老闆最近很不對勁,明哲保身最好的辦法就是──裝傻!
「你們沒事做嗎?」感覺到他們疑惑、不解盯著他,季敬睦沒好氣的罵道。
「喔,我要去打掃更衣室。」
「我、我要去整理衣飾間。」
「啊,我也想起來要去聯絡化妝品廠商,該補貨了。」
每個人都倉皇地跳起來,深怕自己會成為下一攤炮灰。
瞪著一個個四處逃竄的身影,季敬睦心情鬱悶的走回辦公室,一屁股坐進辦公椅,疲憊的揉起太陽穴。
他是怎麼搞的?怎麼這兩天活像吞了炸藥似的,動不動火氣這麼大?
難道,他年紀大了,已經到了男性更年期?
「小季,我說你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一個聲音將他猛然拉回神,一抬眼,一雙狐疑的目光正盯著他,才發現自己現在已經不在辦公室,而是跟梁珣在餐廳裡吃中飯。
「什麼怎麼回事?」他懶洋洋又灌了一大口啤酒,不帶勁地問了句。
「你最近怎麼看起來無精打采的,幹嘛?男人更年期到啦!」近來喜上眉梢的梁珣,笑嘻嘻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