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笙晴
白石水泱猶豫著,身旁那個灰衣人緊剩的一臂牢牢抓住主子,施展輕功,不由分說就欲趁機逃離。
白石磬不在時,偌大瞿羅山莊無人攔得住他倆,自石磬是死是活,根本與他們無關。
「大少爺,求求你救救少爺,我給你磕頭……奴婢給你磕頭……」思守急了,跪倒在白石水泱離去的方向,頭碰著砂礫地,一聲一聲的,撞出了聲音。
血沿著她的額角滑落,她不覺疼痛,白石磬之生死,早已比她性命更重要。一聲又一聲,她只怕白石水泱揚步離去,不做停留。
「你……愛上了他……」白石水泱拍了拍僕人的手,示意他稍稍緩步。
思守仍不斷磕著響頭,嘴裡拚命喊著:「只有你能救他……求你救他……」
白石磬的心入了魔,愛著他的她,亦同入魔道。她愛上了自己的親哥哥,這事違背常理,她也自知天理難容,然而,她無法可想,只盼能救得了他的性命。
「求求你……奴婢求求你……」
「你是我的妹妹,我與他的妹妹。」白石水泱搖了頭。「為何他這麼一個人,會讓你如此掏心掏肺待他?」
「大少爺,奴婢求你了……」她不想白石磐死,她想他繼續活下去,她想聽他鳴琴時的神情,那時的他,有著不為外人所知的平靜面容,而那,是她所僅有的美夢,是她可以由他身上得到的些許溫柔。
「找出魔陀花,整株磨碎餵他服下。只是……魔陀花甚毒。」白石水泱由懷中掏出一瓷瓶丟給思守。「採花前先吃下解藥,否則,你必先他毒發身亡。」
思守趕緊收下瓷瓶。「謝謝大少爺。」
風起了,山問雲霧瀰漫,他二人一躍而去,從此遠離瞿羅山莊。
思守寬心地軟倒石礫地上,露出慘淡笑容,長長吁了口氣,再無力起身。
「魔陀花……原來生也是你……死也是你……」她緊握瓷瓶。
就如同她這一生都掌控在白石磐手中,只能為他生,為他死,這皆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第七章
天,就要亮了,小關抬首望著山問縹緲不定的濃霧,而後垂下螓首,往地牢而去。
瞿羅山莊地牢極為隱密,除了親信,無人知曉,就連白石磬當初帶思守來,也是蒙眼而行。牢裡,本該有十惡不赦的罪人白石覆,但那人如今已喪命,於是僅存的,就剩思守那賤胚的妹妹——思果。
小關以白石磐給她的鑰匙打開鐵門。曾經,她是白石磬唯一信任的人,然而如今,卻已改變。
泥濘牢房巾的身影聽見聲音,急急往後一縮,那雙炯炯有神的明亮大眼眨也不眨,往小關望來。
她的美艷如花盛開,只是,白石磬有了思守,便不再將心思放於她身上了。
「你還在等嗎?還在等你姐姐前來救你嗎?」小關扯開一抹殘忍笑靨,笑得淒切,笑得痛楚。「別妄想了,她有了白石磬,早把你忘記了!」
思果只是盯著她,一雙眼緊盯著她。
「你這麼看我是什麼意思!」小關走了過來,揚起腰際長鞭便狠狠往思果身上抽去。「賤人,這麼折磨都不能磨掉你的骨氣,我看你能強硬到幾時!」
「嗚——」思果受著劇痛,咬牙強忍,但仍不慎喊出聲來。
「還敢回嘴,看我不打死你!」小關往思果臉上猛抽。「都是這聲音,若非這聲音,少爺怎會離我而去?把你的聲音吞回去,你再敢進出一個字,我就撕裂你的咽喉。」手中長鞭不停落下,小關打得瘋狂、打得狠烈。她將思果當成了思守的替身,她不想聽見那勾走白石磬心魂的聲音。
思果不停嗚咽著。
「我要你閉嘴!」她的手不停歇,即便最後思果渾身是血,昏厥過去,她仍不停下手來。「少爺是我的,他是我的,我絕對不會讓你奪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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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由下往上吹著,思守立於崖邊,凝視那些開得艷紅的花朵。
瞿羅山莊建於斷崖之上,崖高千丈,飛猿難攀,幾代前由西域帶回的魔陀花,就植於斷崖峭壁之間。
花,向來只開三株,鮮紅如血,月色下,詭異駭人。她聞著風裡魔陀花迷醉心神的奇異香味,思緒翻騰著。
崖底,是處深不可測的水潭,山嵐縹緲,向來難以看清下方景色。她望著那開得燦然的紅花,腳步離崖邊不到一寸,忽爾她想,若這麼縱身往下,是不是此生就可結束?是不是再無須面對所有殘酷事實?
蓮足越挪越近,正當再跨半寸就踏空之際,她的耳邊響起那曲「長相守」,一聲一聲,叫她斷腸。
她由恍惚中回過神來,吞下白石水泱交予她的解藥,而後彎下身摘起一株魔陀花,趕緊返回桃塢。
魔陀花香味濃郁,摘下之後氣味久久不散,那鮮紅的色澤引來流螢環繞,銀色光暈點點,猶若飄忽不定的死者魂魄,集聚不散。
回到房中,未點燭火的廂房內,白石磬坐於琴桌後,十指撫琴,緩緩彈著。斷了的弦尚未修復,殘缺的音調讓「長相守」更顯淒涼。
「少爺……」思守試探性地叫了白石磬,他方纔還昏迷不醒,現下起身鳴琴,怕是迴光返照。
白石磬思緒游離,神情恍惚,似魂不附體,神色槁白。
她拿起藥杵搗起花來,那香四散瀰漫,充盈滿室。「這曲,是我娘最喜歡的。」她的輕聲細語淹沒在琴音與搗藥聲問。「我的名叫守兒,她定是希望守不住的人,能由我來守住。」
白石磐似乎聽見了,他停下琴音,乾裂出血的唇動了一下,似想開口,但最後,仍止住不語。
「我說過我會救你,絕對不會讓你死的。」搗好的魔陀花,是淺紅的汁液,那色佯看來似血,卻清澈芬芳。「喝下吧!」她將濾起渣子的藥汁遞與白石磐,說著。
這是白石磐第二次見到思守的笑容,然而她的笑卻不復初時的無瑕瑰麗,他原已走至鬼門關口的魂魄,被這抹笑引了回來。她的額上有傷,血凝成了塊,混著污沙,來不及除去。
「你若不喝,絕對撐不過今晚。」她說。
「你一點都不像四娘。」回復神志,他的言語如昔冷淡。
「我的名字叫思守,而非四娘。」她回答,將藥汁遞至白石磬唇邊。
「少爺,求你喝下吧!」
「為什麼?」白石磐問。
她苦澀一笑。他一句為什麼,所包涵的疑問太多太多。
為什麼救我?為什麼不恨我?為什麼愛我?為什麼執著?
她淒然笑著。
「或許是前世欠你太多……」所以這生,才得以淚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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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後,白石磐不再見她,而她搬到桃塢之外一處小小廂房,誰也不見、誰也不念。
妹妹仍被關在翟羅山莊地牢內,她沒忘過。然而白石磐並不告知她妹妹的下落,她問小關,小關連半句話語也沒回她。她擔心,卻也法可想。
瞿羅山莊之大,她走著走著就容易迷失方向,每回為尋那處地牢赴不出來,便會有下人帶她回所居之地,那些僕人見著了她,也是恭敬地叫一聲夫人。
呵……夫人……
想及此,她有些苦澀。拜完了堂,價值用盡,白石磬再沒找過她,或許是念在她救他一命,所以她私自放走白石水泱一事,他反常地沒有追究。
這日,她往織房而去,那裡頭的繡女淡淡地稱她一聲夫人,而後任她捻起蠶絲,織起布來。她鮮少言語,一雙眼靜靜看,一雙手默默做,只是廢了的十指拿不住細針,結果針往往不是落了地,就是扎進自己血肉裡。
後來,她不再繡白衣,因那會染花綾羅,她改繡紅布,繡出一朵一朵艷紅魔陀花,繡出那令人窒息卻無法轉移視線、以血染成的花色。
春去了,秋來了,她獨自一人不言不語,度過了許多時日。白石磐沒找過她,她也不願再想白石磬,只是偶爾聽著那曲「長相守」,總是心碎、總是斷腸……
鬼門關前來回一趟,並未沖淡白石磬的嗜血魔心,側耳聽聞翟羅山莊仍有人每月往外,追尋白石水泱下落,她只能祈求白石水泱與那名忠心護主的灰衣人,從此逃離瞿羅山莊陰影,無憂無愁。
別再想了,她搖搖頭,或許過幾天該找找小關,求她在白石磐面前說個情,放她與妹妹一條生路,讓她們離開瞿羅山莊。白石磬的心裡,小關佔有一席之地,多求求小關,總是比什麼也不做,枯著等待年華流逝好。
日過一日,天漸漸涼了,轉眼秋走,而後冬至。瞿羅山莊漸漸被自雪覆蓋,蒼茫得什麼也不剩,連懸崖邊的魔陀花都謝了。
她站在崖邊,望著雲霧縹緲的懸崖,風裡少了魔陀花迷人心神的濃郁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