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笙晴
她就是怕自己真與白石磬有任何關連,這些日子才無意想及這些。
她不想讓心再傷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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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廳內,氣氛凝重。
思守握著畫軸行至門邊,原本欲向白石磐詢問畫中女子是否為四娘,怎料卻聽見了一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
「四娘是病死的。她染上風寒,最後鬱鬱寡歡而亡。」
思守定睛一看,整個人傻了。廳裡站著的身影,正是她娘親的哥哥——當朝禮部尚書相濤。
「相家人逼死了她。」白石磬立於廳堂之上,那抹清魅身影震懾眾人。
「逼死?」相濤冷哼了聲。「她的性子那麼倔,相家人如何逼她?」
「當年若不是瞿羅山莊事務纏身,我早可接回四娘。」白石磬的眸子陰寒,目光流轉間殺氣進露。「我到相家時,四娘已死,城內眾人皆道你為名為利,打算將四娘改嫁王孫,賣妹求榮。」
相濤臉色發白,一時出不了聲。那年四娘帶了兩個孩子回到相家,他用盡方法隱瞞這個妹妹與蒙人有了孩子之事,只說四娘夫君早亡,四娘於是回鄉。
她所生的兩個孩子,他也隔離在後院深處,不讓那兩個孩子踏出相府一步,於是鮮少人曉得四娘已育有二女之事。而後,早些年就對四娘有意的京城王孫下厚禮欲娶親,他為鞏固自己在朝地位,於是一口答應。但四娘怎麼也不答應,兄妹倆僵持著,四娘才一病不起。
「四娘看來溫馴,但性子比誰都烈,她不答應,你便以兄長身份欺壓她,後來她鬱鬱寡歡入了土,你甚至賣了她的鳴風琴,飽了私囊。」白石磬掀起一抹淡然冷笑。
「她是我的妹妹,她死了,我當然可代為處理她的遺物。」相濤神色十分難看,但身為大宋高官,他昂著下顎,絲毫無懼怕之意。
「四娘可有孩兒?」若當年她那孩子倖存下來,今年也有十七了。那是他爹最想要的血脈,更是他亟欲親手毀掉的東西,即便那孩子,是四娘十月懷胎所生。
「沒有。」相濤不說。
當初帶回的兩個小女娃,四娘曾親口承認,是蒙人孽種,她許為人婦還做出這種事,實在令相家蒙羞。
「沒有?」白石磬劍光一閃,銀劍指地時染著鮮血。「當年四娘離開瞿山莊時已有骨肉,她腹中所懷,是我的手足。」
「哇啊啊啊——」相濤左耳被削去,痛得倒在地上滾來滾去,再無法多想孩子的爹究竟為誰的問題。
思守整個人一震,手中丹青落了地。
手足……
她腦中嗡嗡作響。
手足……
「少爺,接著削了他的右耳,再削他的鼻子。」穿著杏黃羅衫的小關嬌笑著,火上加油一番。
然而,白石磐冰冷的眸卻漠視小關,往外移去,隨即見著神色異常的思守,與那幅掉在地上的畫軸。
「你出來做什麼?」他眉頭稍擰,些微不悅。
思守慌張地拾起地上畫軸,拂去沙塵,轉身就想往外跑。
「站住!」白石磐叫住了她。
她的腳定住了。
「過來我身邊。」他道。
「少爺……不要……」思守難受著,她積累已久的創痛已瀕臨界限,即將潰堤。
「別讓我說第二次。」
於是,思守只得舉著步伐,艱難地走到白石磬身旁。
地上的相濤仍哀嚎打滾著,她不忍聽他的慘叫,抬手搗住了耳。
離開相府已有好些年,雖肯定相濤不會認得她,然而卻仍萬分害怕被認出來,於是螓首低垂,靜靜挨著廳堂大柱而立,目光直視地面。
白石磐身旁的小關,嬌俏容顏黯了下來,一連哼了好幾聲,以鳳眼餘光視她,醋海生波。
「你要不是還有用處,少爺一定不會留你在身邊。」小關諷刺地說著。
思守不語,但心裡卻明白,小關說的是實情。
「手中拿著什麼?」白石磬問。
她將那幅丹青擰得死緊,渾身緊繃,不敢開口。
「我問你拿著什麼!」白石磬略略動怒。
「是……是少爺放在房中的畫……」逼不得已,她道。只盼相濤不會認得她的聲音,不會認得這神似她娘親的語調。
「四娘……四娘……」相濤掩著流血的左耳,想要掙扎起身。「四娘就在這裡,我聽見她的聲音。」
「她不是四娘,她只是瞿羅山莊的一個丫鬟。」小關站在思守身前,隔開思守與白石磬的接觸,而後轉身,睨著思守。
「不要亂動少爺的東西!」反手,她惡辣地給了思守一個巴掌。
那掌打得思守站不穩腳,倒退了幾步。
白石磬並不理會小關的行徑,只將矛頭指向相濤。「說,四娘生的孩兒呢?男孩女孩?」若是男孩,他將手刃;若是女孩,另有用處。
思守整個人又是一震,丹青被她擰得死緊。娘在離開瞿羅山莊之前已有身孕,那麼說來,她與白石磬極有可能是……兄妹……
又一劍,削落相濤右耳,再一劍,毀去他雙目,他的哀嚎聲響徹瞿羅山莊,思守聽得鼻酸,再也受不住地軟倒在地。
血泊當中不停掙扎的相濤痛苦叫著:「我說……我說了……四娘生了兩個女兒……」
「如今人在何方?」白石磬挪移著劍。
「當年……當年金人打來……失散了……」
「她們的名字呢?」他會將她們找出來。
「一個叫……叫思果……」相濤痛苦地喊著。
思守呼吸凝結,腦中一片空白。她抬頭仰望,只見白石磬側首回望住她,接著推離小關,緩緩走到她身前。
「一個叫……思守……」相濤慘怒地道。
「是你!你是四娘的骨肉!」
她聽得白石磬語調中包含的不可置信與憤怒,她原本發顫的身軀,突地激烈地抖了起來。
思守死命地咬住褪去血色的雙唇,雙手緊緊環胸,想讓自己鎮定,但卻徒勞無功。
白石磬手中銀劍脫出,貫穿相濤胸膛,相濤的哀嚎聲緩緩停止,掙扎了兩下,便斷了氣。
她又見著白石磬在她面前親手了結一條性命,而這個人,是她的親舅舅。
「守兒!」白石磐憤怒地喚著她的名。
她的目光鎖在那攤血泊上,無法移開。
「守兒,看著我!」白石磐捏著思守的下巴,將她的眼對上他。
失神半響,她望進那對比夜還邃黑的眸中。
「不要——」除了恐懼,她仍是恐懼。
「我的親妹,白石家的第四滴血脈。」
「不要——別碰我!」
「那麼,從今日起,你或許更有價值了!」
「啊——」忽地,她猛力推開白石磐,連連往後躲,放聲大叫。
為什麼?為什麼她得遇上這種事?為什麼她無法平平靜靜地過自己想要的生活?為什麼她得捲入白石磐的復仇計謀中?為什麼她必須無端成為被犧牲的棋子?
愛一個人,到底要傷成怎樣,才算刻骨銘心?
她想起娘為她取的這個名字,思守,廝守,這名中含著長相守的希冀,只是娘沒等到爹、她沒能擁有白石磬,什麼天長地久、什麼長相廝守,都是不可能實現的空想。
「住嘴。」白石磐逼近。
「啊——」她喊著,越退越遠,想離開白石磐,然而白石磬冷漠的眸卻深深地注視著她,無論她逃至何方,總無法卸下……
那喚醒她愛的眸,如今只是扼殺她一切的殘忍兇手。
她是如此愛著他啊!他怎能藉著她的愛,反過來狠狠傷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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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人將一套綾羅裁製的白衣擱在桌上,思守只是望著。
這衣裳,是瞿羅山莊織布房所裁,挑最好的蠶,取最好的絲,求最柔的棉,捻最韌的線,而後由織工最精湛的繡女一絲一絲、一針一針,花了幾個月製成。
素色羅裙,縫製上飛花碎葉,北國冬景。
白石磬跨進門來,發覺思守靜立著。「換上它。」
思守仍是一動也不動。
素色雪白,純淨不染,這是瞿羅山莊最尊貴聖潔的顏色,但她不想要,她從來就不想要。
「換上它。」他道。
「白石水泱不會來了。」那次之後,已過幾月,白石水泱沒再出現。
「你總要反抗我的意思!」白石磬來到思守床邊。
「守兒不敢。」
她低垂著首的模樣,楚楚可憐,白石磬凝視著她,只覺她露出這等柔弱姿態,是在博人同情。
白石磬緩緩地道:「別以為你是四娘的女兒,我對你的態度就會改變。」
「我從不奢望你對我好,我看過你怎麼對待白石水泱。」白石水泱差點命喪瞿羅山莊是她的錯,但她身不由己。
每每思及妹妹仍處於山莊地牢內,她對白石磬的恨意,就加深一分。她不該明知他如此無血性,卻放任自己去愛他,傷了別人,也傷了自己。
「將白衣換上。」對于思守的固執,白石磬只覺不悅。他以為囚禁了她妹妹,她會因懼怕而唯唯諾諾,然而她卻沒有,她的性子仍是倔強,她對他的服從只在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