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沈亦
但他卻也忽略了風波的心情。這麼混亂的時刻,他哪還能面面俱全?
「如今加上連孟凱都出事了——唉,怎麼會這樣呢?」千寒愁眉不展的歎息。「孟凱在外頭到底招惹了什麼人?居然會引來這場災難,他實在太糊塗了。莫非真是劫難難逃?」
「你剛才不是才說要有信心嗎?怎麼一下子又垂頭喪氣了?」風波為他打氣。
千寒猛然一怔:「是啊!我在幹嘛?我怎能胡思亂想?根本不會有事的,最多住院幾天,孟凱就可以出院了,對不對?」
「那是一定的。你沒看孟凱身強體健,壯得像條牛哩!這麼點傷絕對難不倒他的。沒事!沒事啦!」
風波硬擠出一絲笑容,盡量用輕鬆的口吻化解焦慮沮喪的氣氛。
「你說的對,不要自己嚇自己。再過一會兒醫生就會出來宣告好消息了。」為什麼還是有種強顏歡笑的失落感?其實潛藏在內心深處的不安,光靠自我安慰是無法徹底排除的。
「我再上樓去看看羽瑤。她一直要我幫她找回孟凱,只好先騙她說找不到了;她的情緒不太穩定,身子又弱,恐怕光是聽孟凱受傷人院她就受不了了。」他急急忙忙的跑去,一面不忘叮嚀風波:「你在這兒守著,我隨時會過來。」
風波只好繼續枯等。想到自己剛才的莫名念頭,她不禁慚愧。都什麼時候了,她居然還有心思吃醋;千寒不也說過了,他對羽瑤只是同情和關懷,她該相信他的,怎能為了一點點小事就疑神疑鬼?
風波,你一向不是個會鑽牛角尖、小裡小氣的人。她在心中不斷的提醒自己。
「哪一位是何孟凱的家屬?」冷不防竄入耳裡的詢問,風波像被針一刺跳了起來。
「我!我就是!」她衝到醫生的面前。「急救完了?對不對?他沒事吧!需要住院觀察幾天?我能進去看他嗎?」
風波連珠炮似的問個不停。然而,這位醫生的表情怎麼這樣凝重?是因為她說的太快了?人家根本聽不懂她說的?
「醫生,我是問你——」她不介意再重覆一次,卻教醫生給打斷了:「小姐,請你先冷靜一下。」醫生正色的模樣令風波不寒而慄。「患者在送到急診室的時候,呈現瞳孔放大,測量不出脈搏心跳,幾乎沒有生命跡象了。經過醫生們的全力搶救,很遺憾的,我必需正式向患者家屬宣佈,急救無效。」
急救無效?風波呆了、傻了,整整三秒鐘回不了神。
「你的意思是——他死了?」風波艱澀的問。
看著醫生毫不猶豫的點頭,風波激動的叫:「別跟我開這種玩笑!剛才你們明明在裡頭為他做急救,我親眼看著你們忙進忙出,你現在居然說人在送來已經沒有生命跡象?你教我如何相信?」
「小姐,急救只是盡人事,這是醫生的職責,就像我現在和你說明死因是一樣的道理。」
「不,不,騙人——這不會是真的,騙人。」風波泉湧的淚奪眶而出,她無法接受這麼殘酷的事實。
「醫生,我求求你,再救他一次吧!一次就好。」風波忘形的拉扯著醫生的白袍哀求著。
「人死不能復生。請你接受現實。此刻最重要的還是趕緊準備為死者料理後事,希望你能節哀。」見慣了生離死別的醫生,用著平淡沉靜的語氣勸慰。風波傷心得就快神智不清了。他怎能說的這麼輕鬆?一條人命啊!
「節哀?我怎麼節哀!你知道嗎?他的太太正在樓上待產,他就要當爸爸了,原本是一椿喜事如今竟成了喪事,你教他太太情何以堪?」
風波愈說愈激動,淚如雨下:「孩子的出生日卻是丈夫的忌日——我怎麼跟她說?怎麼開得了口啊!羽瑤不能沒有丈夫,孩子更不能沒有爸爸,他居然一句話都不留人就走了,他——他走得心安嗎?他對得起家人嗎?」
無視旁人異樣的眼光,風波哭喊著:「他還那麼年輕,他還有好長好長的路要走呀!他怎能死?怎能!」
她邊跑邊哭,積壓在心中的悲傷令人難忍。風波天性感情豐沛,再者初識死亡體驗,她一時無所適從,激動異常;想起羽瑤獨自面對生產的苦楚,此後將永遠失去心愛的丈夫,她為羽瑤難過、為無緣見到父親的孩子惋惜。
這是不是就叫做感同身受?她自己也是個孕婦,她能想像那種夫妻相互扶持、合力迎接兩人愛情結晶降臨的感動,一場人生最美麗而豐盛的際遇,刻骨銘心——「千寒!」她一衝進待產室,隔了一間一間的房門口,就見千寒站在盡頭的長廊外。
一見到千寒,風波更顯脆弱了,像是終於尋著在她腦海所浮現的感動源頭。
以至於,她也忽略了許多事,就像她沒來得及深思在長廊之內——「千寒,孟凱他——他死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她哭哭啼啼的說,無助的抱住千寒一隻胳膊,淚水沾濕了他的衣袖。
千寒一陣錯愕,難以置信。口中呆滯的重覆哺喃:「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幾乎同時的,有股巨大的力量將兩人火速抽離悲傷,風波原本狂瀉的淚赫然凝結。
門內,竟是羽瑤!
她面如土灰,暴凸的眼珠充血駭人,那種像是萬念俱灰的絕望不禁令風波脊背爬起一陣寒意。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羽瑤機械式的問。
風波咬著唇拚命搖頭,整個人慌成一團。
「你說孟凱死了!你是這麼說的,我沒聽錯——啊!」羽瑤在陣痛和打擊的雙重煎熬下,一身冷汗直流。
「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沒人來告訴我?為什麼呀!」她的哀號淒厲至極。
「羽瑤!」千寒一把推開風波飛奔過去。
而風波,只像根木頭呆立在原地。
「小姐,你不能這麼激動,會翻下床的。」兩位護士連忙分別從左右兩邊固定住羽瑤。「現在要進產房了,你再不冷靜怎麼生孩子呢?快別哭了。」
「我不進產房,我要去見孟凱;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羽瑤又哭又鬧,窄小的床就要負荷不住她劇烈的掙扎了,若不是千寒和醫護人員協力捉著她,只怕她已滾落地面了。
「羽瑤,求求你冷靜一點,你就快生了,冷靜,冷靜下來——」全心安撫羽瑤的千寒,眼中泛起一層薄薄水霧。
即使此刻是這般的混亂不堪,但孟凱死訊的惡耗、一顆哀慟的心,這是他久久所無以平復的衝擊。
孟凱就這麼莫名其妙的死了?上天殘忍!
「沒讓我親眼看見,我不相信。千寒,帶我去找孟凱,立刻帶我去。」羽瑤揪著千寒用力搖撼著。
「小姐,你再不進產房就來不及了。」護士極力反對。
「是啊!羽瑤,聽護士的話,生孩子的事是不能拖延的。」
「你捉牢她,小心她翻下床。」護士對千寒再三叮嚀,隨即推動床的滾輪,準備將羽瑤送進產房。
「不要推我!我不去!沒見到我丈夫以前我不生。」羽瑤驚慌得彷彿像要被人給推入刑場,情緒更為激烈。「千寒,救我!我不去,你快救救我呀!」
「羽瑤,你合作一點,很快就能生完了,等你生完我再帶你去見孟凱好不好?」千寒的步伐緊隨著滾輪行進,牢牢握住羽瑤的雙手。
「不,不,不——為什麼要說孟凱死了?他怎麼可以死?他說過我們會一輩子在一起的,他——他撒謊,騙人,他還是丟下我不管了,他不要我了——孟凱——孟凱——」
羽瑤精神恍惚的哭喊著孟凱名字,她差不多已陷入崩潰失常的地步了。
始終未發一語,卻早已在心中痛斥自己千百遍的風波,因這驚心動魄的一幕給震得呆若木雞。
她是罪魁禍首,她沒用——當活動床經過她身邊時,她在自責之下撲向羽瑤:「羽瑤,我剛才什麼都沒說,你聽錯了,孟凱他沒事,真的。」
她希望能彌補,即使只是填平她所鑄下過錯的萬分之一。
「孟凱——孟凱——」羽瑤像是完全聽不見她說的話。
「羽瑤!」風波再追上前。
「夠了!你現在說什麼也於事無補,都已經這樣了。」千寒不耐煩的拉開她,一臉的責難。「之前我是怎麼交代你的?你就這麼不成事嗎?要不是你的魯莽,羽瑤也不會失控。」
風波愣愣望著千寒的怒容,當場傻住了。
「我要見孟凱,我不要自己一個人孤伶伶的生下孩子,我怕——千寒,我真的好怕——」
「不怕,我陪著你。羽瑤,你絕不是孤伶伶的,還有我啊!我會一直待在你身邊陪你的,我等著你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來,我等你。」千寒輕柔的說,和剛剛對風波的粗聲粗氣簡直判若兩人。
一行人消失在盡頭轉角處,此刻真正孤伶伶的是被遺忘在原地的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