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頁 文 / 明曉溪
可是,她錯了。
同樣的心痛,甚至是加倍的心痛。因為她虧欠了他,她虧欠了自己的兒子那麼多的愛……
落葉紛飛。
小米驚恐地蒼白著面孔撲過來。
她顫抖著驚慌地跪下。
跪在尹趙曼的身前。
她拚命想將尹趙曼扶起來,可是顫抖的雙臂讓她使不出力氣。她驚慌地哭著跪倒在尹趙曼身前,連聲哭喊著:
「對不起,我去……我去……」
金黃色的曙光。
驚呆的人們。
林蔭道兩旁金黃的銀杏樹。
紛紛的落葉。
深秋了啊。
☆☆☆☆☆☆☆☆☆☆☆☆☆☆☆☆☆☆☆☆☆☆
清晨,醫院的草坪上沒有人,草尖閃著一點露珠,閃閃亮亮的。曙光照在露珠上,七彩的小小光芒閃啊閃,一直閃進那間病房的玻璃窗。護士為難地看著窗邊的尹堂曜,醫生要求他必須絕對的靜養,可是他卻每天都站在窗前,好像在等什麼,又好像不在等什麼。她想去勸阻他,但他身上那種寒冷的沉默令她總是心生畏懼。
護士無奈地離開了病房。
屋裡就只留下沉默地站在窗邊的他。
他沉默地望著樓下的草坪,臉色有些蒼白,嘴唇有些虛弱的淡紫,但鼻翼的銀色天使卻映得他的面容奇異得有種柔和的俊美。
蒼白的手指握著窗邊的欄杆。
他沉默而安靜。
靜靜望著樓下空空蕩蕩的草坪,他長久地沉默著,高高的身子站在窗邊,似乎什麼也沒有在想,什麼也沒有在聽。他已經不再像以前一樣去想一些不可能的事情,也不再會去聽病房的門是不是在輕輕地被推開。他只是沉默著,彷彿世間的一切都不再與他有任何聯繫。
所以,當病房門被推開的時候。
他沒有聽見。
陽光從窗戶強烈地射進來,站在病房門口的小米有些眩暈,她瞇上眼睛,腦中彷彿有無數金星飛閃而過。不知怎麼,她的腿忽然也有些顫抖,就好像來到了一個原本她不該闖入的地方,而一切都是因為她莽撞的闖入而改變了模樣。
尹堂曜站在窗邊。
他背對著她。
陽光金燦燦地閃耀在他週身,明亮得令人睜不開眼,明亮但冰冷,一種沉默的冰冷,彷彿他和她已經不在一個世界的冰冷。她的心驟然緊縮,他身上那金燦燦的陽光跟翌離開的時候如此相似,相似得讓她忍不住陣陣寒噤。
她呆呆地望著他。
忽然發現,他的頭髮已經從亞麻色染回了黑色,初見他時他身上那種桀驁不遜任性囂張的氣焰也已經消失了,他的背影只是沉默而冰冷,只是孤獨而寂寞。
於是,她的心忽然又痛極了。
當尹堂曜慢慢轉過身來時,一陣風輕輕從門口吹來,他看到她站在那裡,不知站了多久。她呆呆地望著他,好像已不認識他,眼神輕輕的,似乎哭過,有些淚水的痕跡,那眼眶的紅腫讓他的手指在身側收緊。
他默默望著她。
就像千百次同樣的夢境而每一次都只不過是夢。
風輕輕吹動病房的門。
他的手指僵硬地收緊在掌心,輕輕的刺痛,這刺痛和她眼底漸漸流露的脆弱使他終於相信了,於是,他的身子開始僵硬而顫抖。
「你……」
他的喉嚨微微沙啞,眼底閃過一陣驚心動魄的火花,然後,慢慢地,卻又有些寂寞。
窗外飄舞著落葉,清晨的陽光從落葉的曼妙舞姿間灑照進來,空氣中有深秋的味道,涼涼的,清爽的。
尹堂曜半躺在病床上。
他望著她,眼底有一絲痛苦,輕輕地,他伸出手指撫上她的面頰,指腹輕輕撫摸那紅腫的掌印,心痛地說:
「有人打你了嗎?」
小米頓時驚慌,她摀住臉,用力搖頭努力微笑:
「沒……沒有……」
他凝視著她,突然想起垂淚守了他一夜的母親在黎明時分衝出了病房再沒有回來。是這樣嗎,原來是這樣啊,所以她才會來,所以她並不是終於想起了他。他的眼神漸漸黯淡,有些沉默。
過了很久。
他靜靜望著她說:
「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才發現,其實我對你很糟。」
手指揉上她的額頭。
「我總是敲你,不管高興還是不高興,都喜歡敲你。看著你哀哀叫痛,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總是覺得很開心。」他淡淡地笑,「是不是經常把你敲得很痛,但是你又不敢說呢?」
他的手指那麼輕柔地揉著她的額角,她的心輕輕地開始顫抖,黑白分明的眼珠染上一層薄薄的霧氣。
「我說自己不計較,但是卻計較得要命,只要你微微出神,就會恨不得拚命將你抓回來,讓你只看我、只想我,所以總是把好好的氣氛搞得很糟。」
尹堂曜苦笑著說,輕輕地,手指從她的額頭滑落。
「所以……」
他凝視她。
「……你不再想見我,是嗎?」
太陽已完全升起。
陽光淡淡地灑照進病房,雪白的牆,雪白的天花板,淡淡的兩個人影在地面上拉長。
小米抬頭望著他。
她的眼珠靜靜的,薄薄的霧,濕亮濕亮地望著他:
「對不起……」
一滴淚水從她的睫毛滑落。
尹堂曜被觸動了,他前傾身子,又想伸手為她拭去淚水,可是,手指停在半空,良久,他又怔怔地收了回來。
「為什麼,你總是說對不起?」
「我……」
「……」
「很想很想你……但是……」睫毛被淚水染得濕潤黑亮,她輕輕顫抖,「……不敢見你……」
一陣沉默。
他的眼睛也有些濕潤:
「那麼,你那天說的是真的嗎?」
更多的淚水無聲地滑落,顫抖著,她輕輕點頭。
他微笑了。
他對她微笑,微笑得就像一個稚氣的孩子。只要她真的喜歡過他,那樣,就足夠了。跟她的相遇,就像天使賜予的禮物,如果沒有遇到她,或許也不會有這麼多的快樂、幸福和悲傷吧。
「謝謝你。」
他對她說,唇角染出淺紫色的微笑。
然後他不再說話了,只是靜靜望著她,好像以後再也不會見到她似的望著她。
時間慢慢溜走。
病房裡寂靜得只能聽到他和她的呼吸。
小米努力將所有的淚水收回去,深呼吸,露出笑容對他說:「聽說國外醫學有了最新的發展,你的病應該可以治好,是不是?」
「有什麼關係呢?」他靜靜地說。
她怔住。
「就算治好也最多只能維持一兩年的時間,隨時都會死去,在世上的時間長一些或是短一些,又有什麼關係呢?」
「你的母親很愛你。」
他淡淡勾起唇角:「我知道……但是,她還那麼美麗……如果我離開,她就可以開始新的生活。」
她驚愕地僵住,然後,一陣沉痛讓她的聲音也開始顫抖:「你在說什麼……你知道那種痛苦嗎?你知道那種眼睜睜看著親人死去卻無能為力的那種痛苦嗎?……就好像整個心被挖走了,就好像整個世界坍塌掉了……那種痛苦和傷害,是以後再多的幸福也無法彌補的……」
尹堂曜沉默地望著她。
「所以,你永遠不會忘記他。」
他的語氣很淡,淡淡的彷彿那句話與他無關,已經沒有什麼可在意的了,那種寂寞和淡然就像一把冰冷的錘重重砸在小米的心上!
她害怕了。
她真的害怕了。
她忽然明白了裴優和尹媽媽的恐懼,同樣的恐懼讓她週身發抖,這一刻,她寧可他像以前發怒和咆哮,那至少證明他還活著。如今這個淡淡的他卻彷彿距離她很遠很遠。
陽光淡淡從窗外照來。
她顫抖著彷彿深陷在巨大的恐懼中,問他:
「該怎麼做?」
他很安靜,似乎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她抓住他的胳膊,仰起臉,淚水撲簌簌掉下來:「該怎麼做,你才會好好地活著?」
「你在意嗎?」他輕聲問。
她拚命點頭。
淚水滑過她的面頰滴落在雪白的床單上。
「不要哭……」他終於還是輕輕伸出手,拭去她臉上的淚痕,「你不用內疚,就算沒有遇到你,這種病也會讓我早早地就離開。」
唇角勾出淡淡的微笑,他仔細地拭著她臉上的淚水:
「真的很開心能夠遇到你,這樣,即使到另外一個世界,也有很多可以反覆想起的回憶。」
「不是內疚!」她哭了,心裡翻絞著陣陣疼痛,「如果只是內疚,我可以假裝什麼也沒有發生地留在你的身邊,就像以前一樣,我可以騙你,我可以裝得好好的。但是……」
尹堂曜凝視著她。
她流淚說:「我喜歡上了你……」
嘴唇淡紫得驚心動魄。
他輕輕屏住呼吸。
蒼白的手指僵硬發抖。
「因為喜歡上了你,所以再也假裝不下去,如果我心裡一直有他,永遠都忘不了他,如果我帶給你的只是傷害,不斷地傷害你,」星芒般的淚水,她哭著說,「那我怎麼可以跟你在一起。」
他抱住她。
輕輕地抱住她。
將她整個擁入他的懷中,尹堂曜輕輕吸氣,在她細細絨絨的短髮上,他閉緊眼睛,心底湧滿滾燙的血,喉嚨陣陣發緊,半晌才能沙啞著說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