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喬安
他不認為自己長得這副德行。
「這是妳媽咪畫的?」他問。
點頭,咯笑。「喵咪畫、喵咪畫畫……」
小妮子來認親父,身上什麼像樣的證明都沒帶,只有這一張圖,而且堅持他就是畫中人,就是她的爸爸……還真是見鬼了!
「妳媽咪是誰?」
「大喵咪、小喵咪、嗯嗯喵咪、蟲蟲喵咪……」
雞、同、鴨、講。
這小妮子如果不是太聰明和他裝傻,便是太魯鈍到只會答非所問。
「*︿#$@&……」又來了,嗚啦啦嗚啦啦一大串,沒人聽得懂的噥噥軟語。
小妮子會說不太標準的中文和閩南語,偶爾亮兩句英文,但更多時間總是冒出一堆不知是哪個國家、哪個民族的語言,他猜測這孩子若不是從小在國外長大,便是生養她的人是外籍人士。
襲日魄定神細看這個「號稱是他女兒」的小女孩,肥嘟嘟紅撲撲的小臉蛋,細緻靈巧的五官,鬼靈精怪的圓瞳,有點熟悉,又極度陌生,他一定曾經在哪裡見過相似的一張臉。
就如同他手上的這張畫帶給他的感覺一樣,某種影像在他腦海隱隱跳動,呼之欲出,卻怎麼都想不起來,到底是什麼人、什麼事,給他這種奇特的感覺--
「打地……」軟軟的稚音,將他思緒拉回。
除非他願意,否則任何女人絕不可能有機會生下他的子嗣,而他有沒有給過機會,當然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粉嫩嫩的小臉、圓滾滾的身體又黏上來。
此時此刻,他唯一非常確定的是--她不可能是他的孩子。
「不要抱著我。」他只要狠下心,輕輕一抬腿,她就會像之前一樣從他腿上直接滾出去,省時省事……但,他忍下了這個衝動。
「困……」小新像只無尾熊環抱他的大腿,小臉在他褲管上磨蹭。
「下去。」
「抱抱,睡覺覺……」她怎麼都不肯鬆手,執意掛在他大腿上。
不再強迫她從腿上下來,襲日魄索性挑了距離最近的沙發坐下,讓她繼續維持無尾熊抱腿的姿態。以她小小的年紀和力氣,他不認為她可以撐太久,等她累了、倦了,自然就會下來了。
或許,根本不需要一根煙的時間。
閒適地為自己點上一根煙,他吞雲吐霧起來。
須臾,抱著腿的手慢慢放鬆,小小身軀緩緩從他腿上往下滑……抱緊!往下滑……抱緊!往下滑……
小新眼皮沉重,仍不忘做睡死前的掙扎,在用力抱腿和會見周公之間,奮力拔河,模樣憨真。
襲日魄悶悶抽著煙,扯扯嘴角。
他向來不是會主動和小孩親近的人,也不認為自己有吸引小孩的魅力,但為什麼這個小女孩如此執意要親近他呢?
這是一種牽絆的感覺,他不喜歡也不想要,他甚至不習慣這樣的獨處。
像是回應他的想法,清脆的樂鈴忽然響起,有人自願來當兩人的陪客。
「喂?」他接聽電話。「我是。」
聞言,襲日魄神色一凜。
「哦?找到線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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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一輩子,到底可以遇到多少倒楣事?
她明明姓李不姓吳,又有個好聽的名字叫恩寵,可偏偏她就是「無恩寵」,老天爺根本一點都不「恩寵」她,祂對她唯一的眷顧,就是一天到晚將她往死路裡推,她上輩子到底是造了多少孽?怎麼這輩子遇到的每個人都像是來討債的?!
錢債、人情債、烏龍債,她永遠都有還不完的債!
如果一個人一生的倒楣事件采「限量發行」,有「限額」規定,那麼,她深信自己在過去短短二十年的人生歲月裡,絕對已經「超額兌現」了!
平靜平淡平凡的人生……我愛你們,趕快來找我吧!
「這幾位大哥,我想你們一定是找錯人了。」
倒楣事既然再添一樁也就認了,怕只怕自己會莫名其妙成為黑道尋仇下的無辜枉死冤魂一條,那可划不來了。
「我從來沒見過你們耶--」好小心翼翼、好如履薄冰的女性嬌嫩嗓音,企圖博取一點男性的同情。
「妳不需要見過我們。」
「呵呵……」一長串討好諂媚的笑,又圓又潤,完全是陳年專業級的。「但是小妹實在不明白自己是哪裡得罪了各位大哥,希望大哥大人有大量,說來讓不懂規矩的小妹知道哪裡做錯了,小妹保證下次絕對不會再犯--」李恩寵舉手起誓,打從心底好有誠意解決事情。
自從她被抓上車之後,隨即被黑布蒙住眼睛,這次,她肯定自己麻煩真的大了。她不知道對方是何來路?不知道要被帶住何處?
不害怕嗎?當然怕!在被殺人滅屍之前,她至少也該知道自己究竟是死在哪條道上的手裡,才好向閻王爺投訴申冤哪。
「妳不需要知道那麼多。」
隨著冷冷的拒絕,車子停下,車門開啟,她被人拉下車,架著雙臂強迫往前走。
蒙眼走路的滋味實在不太好受,李恩寵內心的不安和疑慮愈形擴大,臉上還是一貫的嘻皮笑臉,拚命和綁架她的兄弟們套交情、搏感情,做垂死前的最後掙扎。
「嘿嘿,各位大哥,大家有話好說嘛--噢!」
冷不防踢到一個階梯,她差點跌個狗吃屎。
「好好走路,不要講話。」架著她走的其中一位兄弟,在她耳邊斥喝。
「當然當然,謝謝大哥關心。」李恩寵很乖、很狗腿地附和著。
拐來繞去一陣之後,李恩寵感覺自己已走入一間大屋之中,憑著踩在腳下的觸感,她直覺他們正在把她帶往某個房間的路上。
人口販子?驗貨?!
李恩寵寒毛直豎,腦中不斷湧出種種情節畫面--壞人邪惡的獰笑,無辜少女可憐求饒,最後還是落得辣手摧花梨花淚的悲慘結局……完了,她該不會真的先被帶去「○○XX」之後,再被推入火坑賺皮肉錢,從此成為歷盡滄桑一美人的交際名花吧?!
嗚……她還年輕,她不要啊!
「各位大哥,小妹家裡上有高堂老父--」雖然好賭不成材。「下有嗷嗷待哺的女兒--」雖然已塞給小孩的親生父親。「雖然全家重擔都落在小妹一個人肩上--這算是實話。「但是小妹要身材沒身材,要臉蛋沒臉蛋--」才二十初頭,就為生活奔波,快成黃臉婆了,所以也沒算說謊。
「少囉嗦,走快點。」
感覺到李恩寵遲疑耍賴的腳步,又是一聲斥喝。
李恩寵沒理會,繼續厚著臉皮為保住小命而努力。「還有還有,一定要先警告你們的,那就是小妹我有愛滋病,如果你們想對我幹麼幹麼,你們一定會後悔自己幹麼要幹麼幹麼,真的,你們一定要相信我,不要因為一時想幹麼幹麼,毀了自己一生--」
「妳真的有愛滋?」
驀地,一句沈穩的、充滿權威的男性嗓音傳來,李恩寵嚇一跳,看來是對方老大現身了,要討價還價還是找當家做主的就對了。
「對對,我不只有愛滋,我還得過SARS--」李恩寵鼓動三寸不爛之舌,火力全開。「不只這樣,我還有躁鬱症,情緒不穩定的時候會殺人的,你們最好還是不要想幹麼幹麼--」
對方看穿了李恩寵的虛張聲勢,沉沉笑出聲。「我老了,不想幹麼幹麼,只想和妳談談事情。」
早說嘛,原來是個老頭子,李恩寵暗鬆一口氣。
「不過妳很老實,倒是很對我的胃口。」老先生又補充一句。
不、不會吧?李恩寵嚥了嚥口水,她一點都不想成為滿足老先生的小點心。老實?哈,那種滿口瞎扯的鬼話他也信,可見得老年癡呆很嚴重了。
她堆滿笑,狗腿道:「呵呵,是啊,從小大家都是這麼說我的,古人說相逢自是有緣嘛,既然今天大家有機會認識,不如--」
「妳好像並不覺得自己老實。」老先生微笑,一語戳破她的心思。「從進來到現在,妳都沒想過要拿下眼罩,不是嗎?」
那是因為她……咦?對耶!李恩寵後知後覺發現,架著她的人不知何時已放開了手,現在她兩隻手自由得很。
趕快解下那讓她「瞎了眼」的鬼東西吧。
「可是我比較喜歡妳戴著眼罩跟我說話。」
嗄?
正在解眼罩的雙手戛然停住。這死老頭是在耍她嗎?鎮定,不能發飆!她的一條小命還掐在別人手上呢。
「是啊是啊,我也覺得繼續戴著比較好呢。」很狗腿地綁回眼罩,見風轉舵道:「而且我是蝙蝠投胎轉世的,本來就見不了光嘛,呵呵--」
聞言,老先生樂得哈哈大笑。
「逗!妳和小新果然是『母女』啊!」很投他這老人家的緣。
「小新?」
「小新是妳女兒吧?」
「呃,是……」搞什麼?怎麼忽然問起小新?
「妳女兒現在在我手上。」
「啊?!」驚愕。「在、在你手上?」這是什麼意思?她明明把小新送到「他」那裡去了,她親眼確認「他」家裡的傭人把小孩接進屋裡,才安心走人的,怎麼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