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湛露
銀針?彩線?
他,還要學做針線、刺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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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關睢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我欲乘風歸去,唯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悅乎?」
「帶長鋏之陸離兮,冠切雲之崔嵬。」
「……」
秦羽覺得自己現在快瘋了。從早到晚,妙兒一直在督促他讀書,讀千奇百怪、各式各樣的書,而且還拿了一根柳條站在他身後,萬一他有偷懶之嫌就在他的後背輕輕抽擊三下,以示懲戒。
眼看他的一張俊臉變成苦瓜臉,妙兒翹著櫻桃小嘴對他不時的「諄諄教誨」,「真不明白,你身為中原人,竟然不會背誦這些名篇名文?我們西涼國的孩子五歲入學,十歲上下就能把這裡七八成的文章背得滾瓜爛熟了。」
秦羽此刻知道,他選了世上最難的一條路走。好好的,他幹麼讓這個丫頭給自己出主意?這哪裡是幫他?簡直是惡意陷害,變相要他的命。
「別的你若來不及,可以不細看,唯有詩經必須背熟!」
「為什麼?」這咬文嚼字,兮來兮去的東西最討厭了。
「因為每年考題中詩經的試題最多,女王似乎偏愛這本書。還有就是……」她翻著書,指著其中一頁,「《蒹葭》這一篇是關鍵裡的關鍵。去年考默寫,前年考作文,大前年考翻作。反正這是女王最偏愛的一首,你一定要記熟。」
秦羽端起書,懶懶的念誦,「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他腦海中浮現的都是那天女王和玉郎約會的場景,這首情詩對那個美麗高傲的女王必定有一番不同的意義吧?
倏然,柳條夾雜著細細的小風又一次抽打在他的背上。
「別趁機偷懶!」
妙兒簡直是全天下最嚴苛的監工。秦羽決定推翻自己心中以前對她所有美好的評價,報答感激之類的想法更是要扔到大海裡餵魚去。若他能活著逃過這一關,真的考上西涼的應試,他第一件事就是要慫恿女王廢除科舉,焚書坑儒!
讀書一直讀到太陽西沉,月娘快要露臉,秦羽上下眼皮打架,眼看就要睡著了。
「好了,好了,讀不下去就不要勉強了。」
妙兒忽然大發善心的拿走他眼前的書,放了一個竹籃在他眼前,他以為是飯菜,揉揉困眼一看。天!竟是那些針線。
她熟練的穿針引線,送到他面前。「好好看著,瞧你的樣子,我猜你大概連針線都沒動過吧?只好先從穿針練起了,一個時辰穿針五十次。」
秦羽顫抖的手很下穩的接過針線,之所以發抖,一半是因為飢餓,一半是因為憤怒。
「就是做長工也要吃飯休息!」他終於提出抗議了。
像是變魔法一樣,一盤香噴噴的香酥雞立刻端到了他的鼻尖,妙兒那始終如一的笑臉在秦羽眼裡頭一次變得這麼可愛。
「早就給你準備好了,只是要考完才能吃。」
秦羽嚥下口水,臉色不知道是餓得還是急得一陣發青,「吃東西前還要先考試?」
「是啊,你也不想咱們這一天的辛苦都白費吧?」她將雞放到他看得見卻摸不到的地方。
她翻開詩經第一頁,「關睢。」
「關關睢鳩,在河之洲。」那雞味道真香,金黃的顏色,酥醉香滑的肉皮,似乎是雲南雞的做法。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味道裡隱隱約約還有些胡椒的辣香。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如果能再配上點蔬菜,用蔥醋涼拌,就更爽口了。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背完這一段就可以去吃了。
倏然,柳條夾雜著細細的小風又一次抽打在他的背上。
「求之不得,輾轉反側。」不行,眼前全是雞的影子,一隻雞快變成三隻了。
秦羽再也忍不住,衝上去一把將雞抓在手裡。
「喂!你只背了一半就要吃雞?根本是在偷懶!」妙兒伸手要奪。
餓的人最有理!他理直氣壯的反駁,「我又沒說要一口氣全吃掉。我背了一半當然應該先吃一半,有了力氣再背下一半。」
妙兒看他怒目而視,雙眼噴火的樣子,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從旁邊再端過一碗湯。「別吃得太猛,這鴛鴦芙蓉湯是暖玉閣最拿手的,你嘗嘗看。」
看這妙兒,雖然父母都不在了,卻依舊活潑開朗,也挺令人憐愛的。
「妙兒,妳娘死的時候妳多大?」
她臉色一沉,「我說過我娘死了嗎?」
秦羽咬了半口的雞差點噎在喉嚨裡,「妳不是說……說……」他回想著,第一次見面時,她說什麼來著?
「我從小就沒見過爹,聽說我爹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我娘而去了。而我娘,我娘……」
對啊,她的確從來沒說過她沒有娘,但是她說話的那種用詞,可是有誤導之嫌。
「那妳娘對妳不好嗎?」他好像從來沒有聽妙兒提起過她的娘。她每天沒事就往這邊跑,天黑才走,神秘兮兮的,就好像和娘吵架不願待在家裡似的。
妙兒秀眉倒豎,「誰說我娘對我不好?我娘是全天下最疼愛我的人!」
「那妳那次提起妳娘,怎麼哭哭啼啼的?」
她托著腮,「我有哭過嗎?」她冥思苦想的樣子竟像是將自己的話忘得一乾二淨,讓人氣結。好在她最終回憶起來了,「那天郎中剛剛診斷完我的病,說我就快死了,我是為我娘哭嘛。」
說得也有道理。這件事秦羽不準備追問了。「妳們西涼國對男人究竟是討厭還是喜歡?為什麼不准女人的丈夫住在島上,卻又要蓋這麼一座暖玉閣?」
「這件事,說來話長了。」她雙手捧著湯碗,小臉上漸漸沒了笑容。「聽說幾百年前這島上原本是男女同住的,後來男人們受不了島上的寂寞,就一個個出海尋找新生活,到最後大部份都留在外面,把島上的女人都拋棄了,於是西涼國漸漸成了女國。
「西涼國的第一位女王認為男人是島上的禍水,讓女人傷心的流眼淚,所以嚴禁男人上島。但是,女王也認為男女結合,陰陽互補是天經地義的,所以她不禁止成年百姓出國尋找自己的幸福,只是不肯讓她們將『禍水』帶上島來,怕這些男人會毀了西涼,掀起浩劫。一直到二十年前,現在的這位女王認為西涼不能再閉關鎖國、故步自封,才選在每年三月開放全島,允許通商,並允許外國男子上島一個月。」
「那個玉郎,也是這麼到西涼國來的?」
「他啊?」妙兒點點頭又搖搖頭,「他是隨商隊一起來的,但不是來做生意的。聽說他原本是個畫師,喜歡各地的風土人情,所以想來西涼島一遊,沒想到一住就是十來年。」
「是女王強行留住他的吧?」
秦羽的發問讓她一驚,「你怎麼知道……」隨即她又明白了,「那天你都看到了?」
她臉上的神情有幾分古怪,「女王的確很愛他,曾經想為了他改變歷代先祖的規矩,讓男子可以長住島上。但是玉郎也只是一個平凡的男人,他在這裡住久了,便覺得厭,他想離開,但女王不准,兩人吵翻了。最後女王建造了這座暖玉閣,不許他出閣一步,否則就殺了他。」
秦羽聽得皺眉,「那女王究竟是愛他還是不愛?」
妙兒苦笑道:「應該是愛他的吧?我常想,就算玉叔叔真的出了暖玉閣,女王也未必真的會殺他。而他一直不走,也許不是因為他怕死,而是因為他同樣也捨不得女王。」
他看她板著一張小臉,禁不住笑出聲,一手扶住她的下頷,一手點著她的小鼻尖,「妳這個小丫頭懂得的還真不少。」
他的笑聲中帶著幾縷溫暖的氣息,驟然撲上妙兒的臉,她面容一呆,怔怔地望著他,一動也不動。
被她的眼眸震動,他恍惚中也覺得似乎哪裡不妥,卻沒有意識是他們的動作太過曖昧,他只是覺得這麼近距離的看妙兒好像能看出與以往不同的味道。
她身上有種清涼的香氣,好像暖玉閣外生長在湖泊裡的睡蓮。她的眼睛清亮明澈,就像是從天上落下的星辰,還有她紅潤小巧的嘴唇,像……像是成熟而未經採擷的櫻桃。
吾家有嬌女,皎皎頗白皙。小字為紈素,口齒自清麗。鬢髮覆廣額,雙耳似連璧。明朝梳樁台,黛眉類掃跡。濃朱衍丹唇,黃吻瀾漫赤。
背了熬數遍都記不住的詩文此時竟然莫名地蔓延上心頭。
他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她,直到看得向來灑脫的妙兒都雙頰緋紅。
「你不餓了是不是?要不要現在開始就學針線?」
妙兒悠然的問話讓秦羽的視線立刻跳回到那隻雞的身上。
香酥雞,到底還是它更可愛一些,因為它一不會逼自己讀書,二可以填飽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