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碧蘿
羅亞離開墓地。獨自向巖堡走去。深秋的天空陰霾一片,風尖銳地吹著,像刀子一樣刮得人臉頰生疼。他迎著風快步走,只覺得心頭一陣陣發悶,那種時刻纏繞著他的孤獨感益發濃重。
這個山谷,再也沒有等待他回來的人了。當父親與吉娜相繼去世後,托勒利夏對他來說己毫無意義,而復國,連想像都那麼遙遠。未來像是一片迷霧,他走在霧中,渾渾噩噩,不知哪方才是出口,何處又是盡頭。
無意識地來到神堂,屋裡空蕩蕩的,莎曼習慣跪著禱告的角落點著一支臘燭,小小的火苗被風吹得搖搖晃晃——伊林梅爾風俗,要為死者點七日燭火祈求冥福。
羅亞沒有遲疑地順著石階爬上高高的鐘樓。
靠在鍾架柱子背後,肩頭微微聳動的人兒有著美麗的金色頭髮,而此刻那燦爛的金髮似乎也黯淡了光澤。
他毫不意外會在這裡見到她,不,或許應該說,他根本就是來找她的。
沉浸在悲傷中的莎曼未察覺他的到來,嗚咽聲在尖厲的風聲中隱約可聞,還伴隨著類似吸氣時噎住的聲音。他靜靜地站了好久,才終於發出一聲輕輕的歎息。
莎曼一下子回過頭,一張掛滿盈盈淚珠的哭泣臉龐,毫無防備地撞入他的眼簾,他感到心頭某個極其柔軟的地方被狠狠刺了一刀,某種稱得上憐借的液體湧了出來,漲滿整個心房。
「羅、羅亞?」
她有些慌亂地擦掉臉上的淚。發過誓不再在他面前哭泣的,要變得堅強的,莎曼,你這個樣子……會被討厭的呀……
可是,眼淚無法說停就停,所以她拚命去擦拭,結果是淚水越滾越多,根本收拾不住。
「不要擦了!」
他突然上前一步,輕輕擁住她。「想哭,就哭出來吧。」
她僵在他懷中,幾乎懷疑自己是在作夢。怎麼可能,對她敬而遠之,從不肯主動接近的羅亞在安慰她,在……擁抱她?
「嗚……嗚嗚嗚……」
眼淚果然急湧,她把臉藏進他胸口,小小聲地哭著,最後終於丟臉地放聲大哭,再也不顧什麼堅強、尊嚴、身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哭得痛快淋漓。吉娜……嗚……吉娜……」
即使所有人都認為一位尊貴的公主,不該為一個卑微的老廚娘的死而悲傷,但羅亞是懂得的吧。
對她來說,吉娜早已超越僕人、朋友一甚至是類似母親般的存在,因此,在羅亞面前哭泣是可以的吧?為了吉娜,也為了這些年來,無從明白也無從割捨的,心事……
那雙手始終沒有放開她,溫暖的胸膛源源不斷地提供著熱力,收納了她的眼淚和悲傷,也傳遞著他的撫慰。
只是這樣無言的擁抱,心頭鬱結的孤獨感竟奇異地消失了大半,就像被風吹散的雲。她的淚浸透衣襟,恍如一道清流滌蕩著他的心胸,他的心忽然變得異常柔軟,在某個角落,有什麼東西正在悄悄破土發芽,蠢蠢欲動。
遠遠地,一陣陣哭泣般的尖銳聲音傳來,那是風呼嘯著掠過死海沙漠所唱出的歌。高高的鐘樓上,兩個年輕的身體緊緊依偎著,共用著同一種情感,也共同傾聽著那首古老的歌,一如年少往昔。
此刻,時光彷彿倒流,回到從前,回到一切巨變都未發生過的日子……
第七章
高大茂盛的合歡樹下,擺放著白色的小圓桌和茶點,一旁的草地上,兩道矯健的身影正在激烈地比鬥劍術。
嚓!清脆的鳴響,長劍重重地交擊,隨即同時後撤。
高個子的紅髮男子爽朗地大笑起來,「朱理安,你已經進步到讓聯無法再留手了。」
乳白色頭髮的年輕男子舉起袖子拭了拭額上的汗,「陛下用不著說這種安慰我的話,臣下自知與您還差了一大截呢。」
「朱理安,你不相信朕的話嗎?」紅髮男子己經在圓桌旁坐下,故作不悅地說。
「當然相信,不過……」朱理安·金·達特——也就是費頓伯爵遲疑了下,俊秀的面容閃過一絲黯然。「您真的決定迎娶伊林梅爾舊王族的莎曼公主為利迪斯王后嗎,陛下?」
「喔,這個啊。」紅髮男子——利迪斯王薩了豪爽地笑了,栗色的眼眸中跳動著與其剛毅面容不相襯的狡黠與興味。「沒錯,朕不但要娶那個亡國公主,而且要非常隆重地大肆昭告各國,一切都要以王族的禮儀來辦。」
「是嗎?」朱理安微微低下頭,「那麼,微臣恭喜陛下了。」
「朱理安。」
「陛下?」
「不是真心的話就不要說。」利迪斯王臉上的笑意收斂了,嚴肅地看著年輕的寵臣。「這是為了利迪斯未來的霸業!」朱理安露出迷惑的表情。
「不明白嗎?」利迪斯王站了起來,他的紅髮被風揚起,彷彿燃燒的火焰,從那高大身軀散發出威凌天下的霸氣,栗色雙瞳因野心而變得雪亮。「雖然霍恩家族已經被趕下王位,但名義上他們仍是正統的君主。娶了那個公主,朕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出兵討伐伊林梅爾,其他三國也沒有理由干涉。」他傲然一笑,「只有利迪斯一國的寶坐,對朕來說太小了!
原來如此,朱理安恍然明白的同時,也暗暗打了個寒顫。這樣那位莎曼公主不是太可憐了嗎?嫁給一個根本把她當做政治籌碼的丈夫……
「尼奧王子會輕易答應嗎?」
「你以為他現在還有什麼選擇的餘地嗎?空守著舊王族的頭銜和尊嚴是不會有復仇的希望的,一步登天不是比辛苦跋涉更誘人嗎?而且,朕也不是個名聲糟糕的傢伙吧,對他來說,或許是最理想的妹婿人選呢。」
「而且,這對朕和朱理安你也很好啊。」利迪斯王微微一笑,伸臂抱住朱理安。「娶個沒勢力的女人,至少絕不會有什麼國王岳父或公爵大舅子來指手畫腳,那幫催朕結婚的傢伙也沒有理由再囉唆了。
「朕娶那個公主只是要利用她的身份而已,你仍然是朕最心愛的人。」
感覺到懷中人兒的僵硬,利迪斯王在他耳邊輕聲問,「怎麼,朱理安在同情那個女人嗎?」
「有一些……」
「呵呵,朱理安果然是個溫柔的人,就是這一點最讓朕動心啊。不過,你只要對朕溫柔就夠了,對其他人可沒必要採取這種態度。」
朱理安抬起頭想要說什麼,唇己被霸道地攫取了,隨著熱情深入的纏綿,那句話也被壓進心底——為了霸業,你可以利用任何人,如果有一天我也成了你的棋子,你會不會毫不猶豫地把我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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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初雪降臨在托勒利夏,威登山谷也同時迎接了一位身份尊貴的客人——利迪斯王薩丁派遣寵臣朱理安前來向伊林梅爾的莎曼公主求婚。
消息立刻引起轟動,流亡在這邊荒地帶整整十年之後,這些本來的天皇貴胄們總算有了一次恢復昔日榮華的機會。尼奧王子率領臣下們以正統的王室禮儀接見了朱理安。
那是位非常年輕的美男子,有乳白色的頭髮和翠綠色的眼眸,溫文爾雅,頗具魅力。此刻他正站在大廳中央,面對坐在高一級台階上的主人,遞上利迪斯王的親筆國書。
「敬愛的殿下,我謹代表我的主君——偉大的利迪斯王薩丁陛下,向您致以誠摯的問候,並向您的妹妹——尊貴的莎曼公主殿下奉上最高的仰慕之情。薩丁陛下極盼能與貴國結成姻緣之好,而且願成為王子殿下最忠實的朋友。」朱理安完美的禮儀今旁邊的伊林梅爾舊貴族們發出一陣滿意的竊竊私語,而他自然而誠懇的態度更是打動在場的夫人們。
或許這就是薩丁陛下派自己前來的原因吧?朱理安在心中自嘲地想著。即使明知道這種社交禮儀全是作戲,自己與生俱來的誠懇風度仍是迷惑人心的最佳掩飾,這甚至不是他自己所能控制的。
「費頓伯爵,非常感謝利迪斯王的隆情厚意,我也代表伊林梅爾王室歡迎你的到來。至於婚約,我很好奇薩丁陛下是怎樣知道莎曼公主的,據我所知,他們應該不曾相識。」尼奧王子同樣嚴謹地回禮,同時試探著對方的真實意圖。
這位伊林梅爾的流亡殿下是個相當不簡單的人物。朱理安早已仔細觀察過他這也是他此行的任務之一不凡的容貌和無懈可擊的禮儀都是完美的貴族榜樣,而深沉的心思與老到的外交手腕更顯示出王者的潛質。
如果有機會,他一定會是個出色的王位繼承人,可惜……朱理安不由想起臨行前利迪斯王對自己所說的話——
「如果可以,我倒非常想和伊林梅爾舊王族結成更密切的親戚關係,尼奧王於是個不錯的妹婿人選,多麼遺憾,他已經結婚了,而我是獨生子。」
朱理安微笑,眼光轉向坐在尼奧王子下首的金髮少女。她直直地坐著,臉色異常蒼白,表情與其說是鎮定,不如說是僵硬,像一尊美麗的木雕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