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碧蘿
被朋友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弄糊塗的莎曼半晌後才啊地叫起來。羅亞不識字吧?
「我真笨!」她懊惱地敲了敲自己的額頭,「他生氣了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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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的風並不冷,可是吹得人很孤單,漫無目的的掃過整座山谷,也吹在鐘樓上羅亞的身上,他一動不動。
對於昨天的事,他其實有點後悔,不管怎麼說,莎曼沒有諷刺他的惡意,而自己的舉動實在不算有風度,所以他今天早早來到鐘樓,心裡想著要向她道歉。
一道很輕的腳步聲從身後接近他,金髮的小女孩偷偷的笑著,一把撲上去抱住他,蒙住他的眼睛。「猜我是誰!猜我是誰!」
莎曼經常和他玩這種遊戲,羅亞總是很老實的說:「莎曼。」除了她,不可能有別人會和他玩,這種小遊戲也從未讓他們覺得無聊,反而是一種特別的親暱。
這一次,他的回答卻是——「對不起……」
「什麼呀,」莎曼放開手,「你猜錯啦!罰你陪我玩遊戲!」
「呃?」羅亞有點狼狽,心裡卻鬆了口氣。她好像已經把昨天的事忘了,嘖,就說小孩子忘性大。
「喏,我扮老師,你扮學生。」她變魔術般拿出一套卡片,笑咪咪地看著他。
「今天先教字母,要乖乖聽我講課哦。」
羅亞一下子怔住了,臉色開始發白,又忽然漲得通紅。
莎曼拉他的手,樣子像有些不高興。「你陪我玩啦,羅亞。」
他看著她碧藍的眼瞳,裡面清澈一片,純淨得像琉璃,什麼也看不出來。
「這個是艾達,這個是匹諾……」她只當他是答應了,興高采烈地擺出老師的架式,一個一個教起字母。
羅亞低下頭,雖然沒說話,但看得出很用心地聽著。
就這樣,一個教,一個學,似乎是遊戲,卻又比課堂還要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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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還沒有完全落到地平線下,殘霞像大幅的錦緞鋪滿西方的天宇,從鐘樓上望去極富氣勢。羅亞比平常到得早,因等待而無事可做,他從牆縫中頑強生長的一株小樹上扯下一片葉子,放在唇邊,吹起清脆的音調。
當莎曼喘著氣爬上鐘樓時,最後一縷音符正好從羅亞唇邊消失。
「那是什麼?好像很有趣的樣子。」她在他身邊坐下,眼睛因為興奮而明亮。
「你教我好不好?」
「你想學這個?」羅亞挑挑眉,倒是毫不吝嗇。「很容易的。」
他伸手扯下一片葉子遞給她,「像這樣放在嘴唇中間,用舌尖控制氣流,用力吹。」葉子在他唇間發出悅耳的振動。
她有樣學樣地照做,可是葉片動也不動。
「不對,你抿得太緊了,放鬆點。」
「噗!」這回倒是發出聲音了,可用力過猛,葉子一下子被噴了出去。
「你騙人,這根本就很難嘛!」莎曼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終於沒了耐性,噘起石榴般紅潤的小嘴,拒絕再做無用功。
「常練習就會了。」羅亞夠義氣地沒有偷笑,只是含著葉片,輕輕吹起一曲伊林梅爾流行的民間小調,調子裡,不能不說是含著一絲得意與炫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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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
「沿著陰影落腳的河岸,晚鐘消失無音了,家家戶戶關上大門,把黃昏的燈藏起來,黑夜濃重,森林寂靜無聲,黑暗降臨這色彩繽紛的大地,像個影子,像個水泡,在深不可測的幽暗裡,我交叉緊握十指,站在繁星的聖壇下祈禱……」
「背得太好啦,一個字都沒錯呢!」莎曼高興地闔上手中厚厚的《吟遊詩集》。這是他們近幾天來的課本。羅亞的記憶力好得驚人,而學生的進步這樣快,她這個老師也很有成就感。
「換你了。」羅亞將手中的樹葉遞給她。
「唉,我可比不上你。」她歎著氣接過樹葉放在唇邊,使勁吹,用力吹。
樹葉發出一聲短而尖銳的慘叫後,第無數次,破了。
星星開始悄悄鑽出雲層,閃爍著碎鑽般的光芒,像是諸天神的眼睛,慈悲地俯視著凡塵的人們,以及他們那些小小的、微渺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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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序進入十一月,托勒利夏的冬季如約來臨,北風呼嘯著闖進威登山谷,隨著幾場大雪的肆虐,世界一下子淹沒在純白的色彩之中。
由於天氣惡劣,兩個朋友無法再去鐘樓上會面,幸而巖堡的廚娘吉娜很關照羅亞,允許他幹完活後待在廚房。廚房的火爐是整日都燃著的,比他在小屋的住處暖和得多。
冬日的黃昏,吃過晚飯,大家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間後,廚房就成了羅亞、莎曼和吉娜養來抓耗子、一隻名叫「獨眼」的花貓的天下。
「西瑞爾緊緊抓住老妖婆的頭髮,用大鐵錘猛地敲進鐵砧的縫裡,這樣那個老傢伙就跑不掉了。然後他開始用鐵錘敲打鐵砧,每敲一下就問一句,『你願意解除公主的魔法嗎?』起先老妖婆不肯答應,後來疼得受不了啦,只好答應西瑞爾收回魔法。」
吉娜縫好最後一針,將襯衫抖了抖,疊好放回針線筐裡,又拿出一雙破了洞的襪子繼續手上的活,一邊說著古老的伊林梅爾民間傳說。
「就這樣,公主恢復了美貌,她和西瑞爾結了婚。從那一天起直到去世,他們從來沒有生過病,從來沒有發過愁,從來沒有吵過架,他們快快活活地過了好多年幸福的日子。」
傳說講完了,莎曼輕輕歎口氣,小手托著雪白的腮,望著火爐裡跳動的紅火苗,若有所思。
「羅亞……」她叫著身旁的少年。
「什麼?」
「如果我被巫婆施了魔法,你會像西瑞爾那樣來救我嗎?」她側著頭,寶藍色的眼珠閃動著熱切的光芒。
羅亞暗地裡感到好笑。他早就不再相信傳說了,莎曼真是個天真的傻小孩。
「羅亞一定會來救我的。」他沒回答,她就自言自語起來,還肯定地點點頭強調。
「傳說中救出公主的都是武士吧,」羅亞故意澆她冷水,「我可不是武士唷。」
「沒關係,」她很嚴肅地望著他,「我賜給你武士的資格。」
她爬到凳子上,把右手放在羅亞肩頭,一本正經地說:「我,伊林梅爾的莎曼公主,以王室的名義,賜我的朋友羅亞·莫爾光榮的武士稱號。吉娜……」她好像是覺得只有一個人做見證太少,又加了一句,「和獨眼為證。讚美諸神!」然後她俯身親了親羅亞的額頭。
「那,羅亞現在是武士了。」她跳下凳子,滿面笑容地說。
「哈哈哈——」羅亞被她幼稚的任命儀式逗得捧腹大笑,「莎曼你……你真是……哈哈」
「羅亞·莫爾武士,你還沒有向我宣誓效忠呢。」她帶點不高興地拉拉他的黑髮。
「是、是。」他忍住笑,做出正經嚴肅的表情,單膝跪在她面前,吻她柔嫩白皙的手背。「羅亞·莫爾向莎曼公主宣誓,只要她有危險,一定挺身而出保護她不受傷害。這樣行了吧?」
「嗯,」她滿意地露出甜美的笑臉,「羅亞是我的武士,要記得來救我喔。」
邊做針線邊看著兩個孩子玩遊戲的吉娜也不禁咧嘴一笑,趴在火爐旁蜷成一團打盹的獨眼似乎被笑聲驚醒,張開粉紅的三瓣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又把腦袋埋進爪子底下,繼續尋好夢去了。
此刻的威登山谷,還在狂暴的風雪中戰慄,而這間小廚房的一角,卻既溫暖又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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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整整下了三天,周圍的山野完全被厚厚的白雪覆蓋。
羅亞要跟著養父在林子裡架設幾個捕獸的機關陷階,只要因大雪無處覓食而飢餓難耐的動物前來飽餐,就會被鐵夾夾住或掉進陷坑。
當羅亞跟莎曼提起這事時,她興奮地叫起來,「我也要去!」
「不行。」羅亞想都不想立刻否決。
「為什麼?」
「太冷,你會生病的。」他可不願意在進行這種刺激的冒險遊戲時,還得分神照顧一個什麼都不懂又笨手笨腳的麻煩傢伙。
「我可以穿厚點,今年剛做的貂皮外套很暖和喔。」她馬上找出解決之道。
「你要上課,喬治爵士不會答應給你放假。」他又指出一條拒絕的理由。
「喬治爵士的風濕病犯了,昨天他說至少十天不能給我和哥哥上課。」莎曼很得意地告訴朋友,眼睛裡露出固執的神采。「明無我跟你一塊去!」
羅亞頓時預感前途多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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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汪汪!汪汪!」
一頭黑色大狗歡快地在潔白的雪原上奔跑跳躍著,興奮地大聲吠叫,像在催促主人加快腳步。捕獵的本能讓它有點迫不及待,忘了人類同伴可沒有四條腿。這條狗是西蒙養的,專門用來打獵,連狼和豹子都敢鬥。
「巴風你慢一點兒好不好。」裡著厚厚的皮裘,半張臉都被衣領遮住的莎曼費力地從沒膝的積雪中拔起腳,聲音有些含糊地向黑狗抱怨。「這裡很難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