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林芷薇
「他們的屍體一直沒有浮起來……」雪影的眸中閃著薄薄的淚光，繼續道：「但當天晚上的星星特別多、特別晶亮，映照在瀑布上，發出奇異而燦爛的光芒，宛如流星瀑布一般……這座瀑布便因此而得名。後來，又發展出另一更浪漫的傳說——情侶們如果在情人節當晚，相偕來到流星瀑布下誠心許願，並共飲晶瑩的泉水，兩人必可地久天長，永遠廝守在一起。不論遭遇多大的困難和阻礙，都將有情人終成眷屬！」
「很美的傳說。」浩介微笑地道：「為什麼我來北海道這麼久，從沒聽過這個傳說呢？連當地同學也不曾提起。」
一般人自然不知道這項傳奇……雪影悲哀而無奈地想著……因為，這畢竟是三百多年前的事了，當年目睹的人早已去世，並沒刻意告訴後代流傳……
而且……這是她親眼目睹的事實！雪影的目光落在浩介深色雪帽上，上面一枚徽章吸引她的注意力，徽章的圖案是雪的結晶圖，十分晶瑩美麗。她忍不住道：
「咦？這枚徽章……是在『聖沃夫崗』的『萬年冰洞』……」
「奧地利的『聖沃夫崗』！你也去過那裹？太好了！」浩介眼睛一亮，十分興奮道：「這是半年前，我隨滑雪隊赴奧地利參加國際滑雪大賽時的紀念徽章。搭登山纜車參觀海拔二九九六公尺高的屋頂石萬年冰洞時，我震驚得簡直說不出話來！那麼巨大而美麗的冰洞……太不可思議！堪稱是世界奇景！你也去過那裹？」
「嗯……我曾在那一地旅行過……」雪影期期艾艾地回答，那並不是「旅行」，而是「執行任務」——降雪！幾百年來，她一直來往世界各地執行任務，寒帶地區的一草一木沒有人比她更清楚！
而那壯觀絕美的萬年冰洞……有些已修行千萬年的前輩們，甚至知道它的形成過程！
「你也喜歡旅行？太好了！」浩介興致勃勃道：「除了滑雪，我另一最大的心願便是環遊世界。將來我們可以一起去旅行：在加拿大的哥倫比亞冰原上，乘專用的雪車攀上經千萬年累積而成的冰原；到挪威飽覽那舉世聞名的壯觀峽灣；到澳洲的藍山國家公園遊覽有澳洲大峽谷之稱的三姊妹巖……在瑞士搭乘登山火車前往如夢似幻的『白雲故鄉』——少女峰！」
「還有宛如人間仙境的德國『新天鵝城堡』，也是童話中『白雪公主』的故事！到西班牙參觀充滿回教色彩、象徵格拉那達王國的阿罕布拉宮殿……印度那座永恆愛情的見證——泰姬瑪哈陵！以及戀人的聖地——巴黎！香榭麗捨大道上的露天咖啡座、塞納河的夜景……」浩介愈講愈興奮，口若懸河道：
「另外別忘了浪漫古典，及集美麗與哀愁於一身的威尼斯！我也要告訴你一個有關威尼斯的浪漫傳說——知道那座舉世聞名的歎息橋吧？黃昏時分，情侶若在歎息橋上接吻，將來必定會再回到威尼斯！兩人並且永不分離！」
「雪影！」浩介熱情地捉住她的手。「你願意和我一起去嗎？去羅馬、去威尼斯、去米蘭、去巴黎……」
「放開我！」雪影緊盯著被他捉住的手，小臉更加慘白。「你不覺得奇怪嗎？我的手這麼冰冷……」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你一定是貧血、低血壓、體質太虛了。」浩介溫暖的大手緊握住她的柔荑，更加熱切道：
「雪影，願意和我一起去旅行嗎？旅行是心靈上的成長與養分。我一直希望能找到一心靈相通的人來結伴行走天涯……雪影，我會以自己最大的力量來照顧你！」
浩介黑眸灼灼，年輕飛揚的臉龐散發著燦爛的光芒，態度卻是無比地堅定執著！
浩介知道自己這大膽突兀的言詞一定會嚇壞雪影，但……這卻是他心底最真的聲音！最想說出的話！
她給自己的感覺是那麼特別、那麼強烈！前所未有的巨大衝擊……每多見她一次，那衝擊就更加強烈！他不想失去她、不願在下大雪山後，就再也不能見到她！
「我……」雪影被他大膽的告白給嚇呆了！數百年來，她一直是默默地、雲淡風清地過自己的生活，未曾和任何「人」有過這麼直接的接觸……在這率性狂放、瀟灑不羈的年輕男孩面前，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慌意亂……他豐沛的熱情與生命力，正一波波地向她襲來……
雪影想把自己的手抽回來，反被他握得更緊！無計可施下，她只能低頭道：
「我……不能答應你，也不能成為你的朋友。我們之間的差異太大了……單就年齡上，我就比你大好幾歲……」
「你比我大？」浩介像聽到什麼滑稽的事一般仰頭大笑。「絕不可能！我已二十歲了！你呢？頂多只有十八歲吧！」
浩介盯著她細緻晶瑩、毫無瑕疵的肌膚，肯定地道。
我真的比你大，而且是大好幾百歲……這些話默默地映入雪影心底。「我不想再和你爭辯年齡上的問題，請你放開我的手吧！畢竟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我不習慣讓個初次見面的男人緊拉住手。」
浩介唇邊湧起灑脫適意的微笑。「不是第一次見面！昨天晚上在溫泉酒店旁我們已見過了，相信你一定沒忘！」「好吧，隨便你怎麼說，放開我吧。我要進去休息了，你一定也累了，早點睡吧。」雪影用盡全身力氣抽回自己的手，急急步向裹面的房間。
「等一下！」浩介一箭步奔上來攔住她，黑眼俯視她道：「為什麼要拒人於千里之外？為什麼不肯讓我成為你的朋友？」
浩介灼灼晶亮的黑眸緊緊盯住她，強悍熾烈的火焰似要將她焚燒……
承受他急切灼熱的眸光……雪影心跳沒由來地加快，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她怕……自己也不知在怕什麼……怕他那不容抗拒的大膽與熱情，也怕自己愈來愈迷亂複雜的心理變化……
雪影命令自己鎮定下來，呼吸口氣，冷冰冰道：
「我一人獨來獨往住慣了，不喜歡與任何人太過接近。」
「從小到大你都是一個人的嗎？我不相信！你一定也有親人，也需要別人關心你、扶持你。」浩介堅定地道：「相信我，我沒有任何惡意，更不是個見到漂亮女孩就搭訕的輕浮男子，我只是希望能成為你的朋友，不要拒絕我，好嗎？」
「我已經說過了——我不需要任何朋友！明天一早你們就請離開吧。再見！」雪影硬起心腸斷然拒絕，匆匆步入房裹，用力關上門。
雪影背部緊貼著門板，雙手也緊緊按住門，深怕浩介會在下一秒便硬闖進來一般……胸口激烈地起伏、喘息急促……好奇怪，雖然明明隔著一道木板，雪影卻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浩介灼熱堅定的目光正透過木板直直射進來……焚燬她所有的冷漠、理智，點燃她心湖深處潛藏已久的危險火花，瞬間引爆為熊熊烈火……
從沒見過這麼霸氣，這麼狂妄自信的男人！那麼年輕、卻氣勢逼人，彷彿未來全在他的掌握之中……那狂野堅定的眼神彷彿正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告訴她——
「我絕不放棄！一定會等到你撤除心防，完完全全地接受我！」
雪影身子往下一滑，抱住自己的雙臂，悲哀而無力地在心底斥責——笨雪影！笨雪影！你瘋了！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他是凡人，而你……你什麼都不是……只是存活在天地之間的一抹遊魂、一抹無依無靠、不知未來何去何從的遊魂啊……遊魂孤孤單單地在天地之間飄蕩好久，才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下，經一高僧指點，以數百年的時間慢慢修煉為仙……位列仙班，成為雪仙子。
執掌人間降雪，她亦擁有許多法力，除了來去自如，御風飛行外，她隨時可以隱身，也可幻化為人形。
為什麼要多事，化身下來救他呢？當他在樹林間跌跌撞撞地找出口，隨時有凍死的可能時；向來冰冷無波的心扉，像受到巨大撞擊般，不由自主地化身來救他……
他的神采飛揚、年輕熱情的生命，清清楚楚地提醒她，自己與他的全然不同，根本是兩個世界的人！過了幾天，他便會和朋友們離開這山區，回到學校繼續他多彩多姿、燦爛耀眼的大學生活。早把這幾天的記憶，包括她，全忘得一乾二淨了！
雪影淒涼苦澀地一笑……是的！他一定會忘了自己。而她……仍繼續在嚴寒天氣中，執行她身為雪仙子所必須做的工作。
自己在他的記憶中，就像末冬最後一場雪，無聲無息地落下……在隔日燦爛溫暖的朝陽下，蒸發於天地之間……
消失……
隔日清晨，浩介在薄薄的晨光中醒過來。
他拉開毛毯站起來，發現屋子中央的火堆又被丟了木柴下去，維持小屋內的溫暖；鍋內也煮好了清淡可口的早餐，是雪影早上起來弄的？方才在寤寐之間，他似乎感受到屋裹有人悄悄地添加柴火、準備食物……溫柔地為他蓋緊毛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