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文 / 明曉溪
戰楓再也說不出話。
他忽然覺得一切都是那麼滑稽。
藍寶石迸射出瘋狂的光芒,他眼底的幽藍像海嘯般翻騰,傾盆大雨淋濕他的衣裳,濕漉漉毒蛇般黏在他的身上。雨打濕他的頭髮,一縷縷彷彿奔騰的河流,冰冷濡濕他的面龐。
戰楓開始發抖。
他的胃像被千萬把冰凍過的刀子翻絞戳刺,劇烈的痛苦使他彎下了腰,他開始嘔吐。
大雨滂沱。
荒草的山路邊,戰楓臉色慘白,他彎曲顫抖的身子像垂死的蝦子,吐出來的只有膽汁。
裔浪望著他,眼中閃出一抹奇特的神情,像是痛恨,像是快慰,還有些嫉妒:
「烈明鏡是你親生的爹。而你,親手殺了他。」
他故意說的很慢,好讓每一個字都鑽進戰楓的骨髓。
那一刀——
刺入烈明鏡的胸膛!
鮮血狂噴!
烈明鏡驟然大睜的雙眼!
眼中竟似有淚……
那一刻,戰楓扭過了頭,可是他卻永遠記得烈明鏡的那雙眼睛。
有淚水……
有痛苦……
然而,沒有對他的恨……
第十三章
雨,像是沒有盡頭,一直下了一天一夜。
樹葉被沖洗得濕亮濕亮,綠色鮮嫩青翠,滿枝的花被打散,花瓣飄散在積起的雨水中,空氣裡帶著青草的氣息。
因為這場雨。
春日頓時變得寒冷起來。
如歌抱著膝蓋,坐在屋簷下。雨水順著屋簷飛流,傾盆大雨,轟轟雷聲,一片白茫茫混沌的世界。
她的腦子裡也是白茫茫一片。
忽然就像是場噩夢!
原來,所謂的是與非、對與錯可以如此輕易地被顛覆。戰楓處心積慮的報仇,她對戰楓的恨意,頃刻間,都變得那樣古怪和滑稽。
「裔浪說的都是真的嗎?」
「是的。」
「戰楓才是爹的孩子,而我的父親是戰飛天?」
「是的。」
「為什麼不早一點告訴我們,爹明明有很多機會可以說的,為什麼要眼睜睜看著戰楓對他的恨意?」
「因為——烈明鏡愛你。」
如歌嘴唇蒼白:「爹愛我,難道他就不愛戰楓嗎?」
「也愛,所以他希望你能跟戰楓成親。」
如歌心中一痛。
她知道爹曾經做過這樣的努力,然而,戰楓的恨意超過了一切。
「為什麼不能告訴戰楓真相呢?」為什麼要讓戰楓陷入復仇的痛苦中,讓恨意扭曲他的心,讓一切變得無法收拾。
「如果戰楓果然是戰飛天的兒子,那麼他對烈明鏡的仇恨是理所當然的。戰飛天的確是被烈明鏡親手所殺。」
如歌閉上眼睛:
「我相信,爹當年是逼不得已。」
「不錯,戰飛天是為了烈火山莊而自願死在烈明鏡手中。」
「爹應該告訴戰楓真相。」
「烈明鏡擔心,如果戰楓不再恨他,暗夜羅就會懷疑到戰楓真正的身份。暗夜羅是個極為偏執的人,一旦他發現你是暗夜冥的女兒,那麼他什麼事情都可能做出來。而且,烈明鏡也認為自己應該對戰飛天的死負責。」
「是你封印了我三年?」
雪微笑:「是的,我也不想暗夜羅發現你。」只是隨著上次他功力大損,那封印已從她體內消失,她的容貌越來越像暗夜冥,體內氣息也越來越強大。
如歌身子冰冷。
她明白了,所有的人都是為了她。在戰楓和她之間,她是被選擇保護的,而戰楓是被選擇犧牲的。
雨,無休無止地下著。
白茫茫的世界,一切都不再看得清楚。
玉自寒望著戰楓。
從小時候,戰楓就是一個孤傲而沉默的孩子,他的心思永遠固執地藏在別人無法碰觸的地方。只有和如歌在一起時,戰楓才會笑、會手足無措、會羞澀,眼睛才會像天空一樣湛藍。
戰楓練功最刻苦,做事最認真。師父在他們三個師兄弟中,最看重的也是他。玉自寒有時會看見師父望著戰楓的神情,他以為那是對弟子的憐愛和關切,現在回想起來師父的眼神,不由歎息。
屋外滂沱大雨。
屋內死一般的寂靜。
戰楓用巾帕輕輕擦拭天命刀,刀刃幽藍,薄如蟬翼,散發出凌厲的殺氣。
玉自寒道:「你無法戰勝暗夜羅。」暗夜羅的功力已不是凡人可以想像,他就如一抹鬼魂,彷彿隨時可以散於天地之間,又隨時可以凝聚出現。
戰楓將巾帕收進懷中。
他好像根本沒有聽到玉自寒的說話,眼神空洞陰暗,右手握刀,向屋門走去。
屋門開了。
門外屋簷下坐著兩人,一人白衣耀眼,一人紅衣鮮艷。
如歌扭過頭來。
看著戰楓和他的刀,她問道:
「要去哪裡?」
戰楓沒有回答,逕直從她身邊走過。
如歌擋在他的面前。她緊緊盯著他,眼瞳漆黑:「要去殺暗夜羅嗎?」
戰楓聲音冰冷:「對。」
「你不是暗夜羅的對手。」如果連爹和戰飛天都無法戰勝暗夜羅,憑戰楓一人之力,此行同送死有何區別?
戰楓繞過她,直直走進大雨中。
如歌又擋到他面前:「你不能去!」
戰楓看著被雨淋濕的如歌,冷笑道:「你有什麼資格命令我?不管能不能殺死暗夜羅,就算死掉的是我,跟你有什麼關係?」
「你是爹的兒子。」如歌吸氣,「你既然是爹的兒子,我就不能讓你去死。」
戰楓好像聽到了最大的笑話。
他仰天大笑。
嘶啞的笑聲被大雨沖得斷斷續續。
「我不是他的兒子!他也不是我爹!世上哪裡有爹會那麼殘忍!哪裡會有爹殘忍到讓兒子背上弒親的罪名?!」
戰楓眼神狂亂:
「他是你的爹!為了你,他什麼都可以捨棄!我在他的心裡,不過是一堆狗屎!」
「啪——」
如歌咬住嘴唇,劈手給了他一耳光!
戰楓面色煞白。
「住口!」如歌怒道,「你敢說你從沒有感受到爹對你的疼愛嗎?烈火山莊上上下下誰不知道,師兄們裡面爹最疼愛的是你!小時候,你生病了,爹就買各種玩意兒來逗你開心;你吃不下飯,爹就親手做面來餵你;每次你出莊執行任務,都是爹送你到山莊門口,再從山莊門口迎你回來!」
掌痕印在戰楓臉上,鮮紅帶著血絲。
戰楓慘笑:「那就是他對我的愛嗎?讓我殺死他,卻毫不還手,就是對我的疼愛?」
如歌胸口滿是窒息般的疼痛:
「爹或許有不對的地方,可是,你沒有資格指責他。」
戰楓眼底冰藍徹骨:「我為何沒有資格指責他!他殺了戰飛天,又告訴我戰飛天是我的爹。殺父之仇,如何不報?!是他,親手將我推進地獄之中!」
如歌氣苦:「殺父之仇……口口聲聲殺父之仇……戰楓,你見過戰飛天嗎?」
戰楓沉默。
她悲道:「你沒有見過戰飛天,沒有見過暗夜冥,父母對於你只是概念上的名稱,你對他們究竟能有多麼強烈的感情。可是,你從小就跟爹生活在一起,他為人處世的原則,他對你的愛護和照顧,他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他會不會做出為了一己私利而出賣朋友的事,你跟了他那麼久,居然還會不瞭解嗎?!」
「殺父之仇……從你一出生,爹就做了一切父親應該做的事情,只不過他沒有告訴你那個稱呼。」淚水滑下如歌臉龐,「他養你愛護你照顧你,然而,只為了殺父之仇四個字,你就可以將一切拋掉嗎?」
戰楓的身子顫抖。
大雨瓢潑而下,雨是冰冷的,風是冰冷的。
雪望著透明的雨絲,絕美的容顏似有輕輕婉歎。玉自寒長身而立,凝視雨中二人,眉心深皺,
「戰楓,你真是一個愚蠢的人。」
如歌流淚道。
她恨他,恨他的愚蠢,恨他殺了爹,恨他令自身陷入如此萬劫不復的境地。
戰楓閉上眼睛。
沒有盡頭的冰冷讓他的身子僵硬如鐵。
「愚蠢的人應該去死。」
他提步繼續走。
「你沒有資格去死!」如歌將淚水擦乾,對他的背影說,「我是爹的女兒,只有我有資格為爹報仇!」
她面容堅毅,背脊挺直:
「雖然你恨爹,可是我知道爹愛你。你既是爹的血脈,那麼,除非我已死掉,否則我不會讓你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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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都有弱點。
暗夜羅應該也有弱點。
雪輕輕撫琴:「暗夜羅不是人,他是魔。」
「人和魔有什麼區別?」
「人有喜怒哀樂,魔只有殘忍和冷酷。因為沒有人類的感情,所以也就沒有了人類的弱點。」
如歌搖頭:「世間不會有沒有弱點的事物。」
琴聲流水般淌出雪的指尖。
「你是仙人,有弱點嗎?」她問道。
雪瞅她一眼,眼神帶點幽怨:「明知道我惟一的弱點就是你。」
如歌靜靜思考:「那麼,暗夜羅也一定有他的弱點。」
雪輕笑不語。
「暗夜羅為什麼會成為魔呢?」
雪的笑容帶上抹讚許,果然是聰慧的丫頭,可以快速地抓住問題癥結:「因為一個女人。」
「一個女人?」
「他深愛著,可是卻不屬於他的女人。」
「你是說——暗夜冥?」